正文 第十一章 城之將傾,愛之將始

隨著婚期迫近,孫菀不免俗地患了婚前恐懼症。起初只是對未來生活莫名其妙地憂慮,再後來,她一聽到「結婚」,一看到紅色的東西就有種魂飛魄散的倉皇。

她開始瘋狂地思念蕭尋,狂熱的程度遠超過失戀的那段時間。因為彼時她決意要等他,思念便綿緩,此時不得已放下,思念便洶湧。

她覺得自己和蕭尋的愛情,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和所有失去初戀的女人一樣,她一直在心底偷偷描摹彼此重逢的畫面:或是在地鐵上,或是在某個路轉角的咖啡館,抑或是在他們深吻過的圖書館天台……

只要蕭尋一天不回來親口告訴她「我們徹底完了」,孫菀心底就永遠會有個初戀未完的錯覺。胡蘭成曾對張愛玲說:你不來,我怎敢老去。對孫菀這種還在等待的人而言,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等待無望,而是沒有窮盡氣力等到最後。

「逃婚」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可孫菀到底是個俗人,太多的現實羈絆讓她不敢任意妄為。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打了個越洋電話給厲婭,求她開解。

厲婭到底老辣,在聽完她的絮叨後,一句話就切中了要害,「與其說你不相信卓臨城愛你,不如說,是在怕他有天不愛你。」

孫菀頓時惱了,「才不是。」

厲婭隔著電話哧哧地壞笑,「你妄想在一個準心理學家面前瞞天過海?聽過『馬克斯兄弟式思維』嗎?你和馬克斯兄弟的思維一樣,渴望愛情,但又不接受愛情,因為太害怕某天看到對方的真實自我而失望。你骨子裡不相信卓臨城的愛能長久,所以很怕一旦愛上他,有天會被傷得徹頭徹尾。」

孫菀沉默了一會兒,懨懨地說:「難道不是?我始終不明白他愛我什麼。」

厲婭亦靜了良久,才娓娓說:「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蒙田說過,愛,只是對那些逃離我們身邊的人的瘋狂渴求。對卓臨城那樣的人而言,愛只是一個方向,卻不是那個方向的終點,當他一旦達到目的,那愛也就自行消失了。老孫,你是個清醒的人,因為清醒,所以痛苦。」

孫菀的心因她的話飄然墜去深谷,聲音枯澀地問:「那我該怎麼辦。」

「不如嫁給他,滿足他的征服欲。等他得到了之後,就會厭了、膩了,然後放你自由,也說不定。」

孫菀頭痛欲裂,抱著電話聽筒喃喃道:「他憑什麼這樣折磨我。」

「憑他強勢,憑他鐵腕雷霆。認了吧。」

掛斷前,厲婭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老孫,守住自己的心,女人輸了心,就什麼都輸了。」

孫菀聽得四肢發冷,無聲點了點頭,在沙發上蜷成一團。許久,她才強撐著從沙發上起身——既然如此,那就嫁吧,倘若他到時仍不放手,她也拼得起用一生的時間折磨他。

卓臨城和孫菀的婚禮較常人的複雜,分兩天辦完,第一天是按傳統形式,在某個改造後的王府里拜堂,宴請雙方親屬;次日才是去酒店走個形式,大宴八方領導、朋友。

婚禮前一晚,孫菀通宵無眠,第二天雙眼果然腫得堪比核桃。卓家安排的化妝師看到,非常頭疼,只好臨時找來冰塊幫她按摩。

孫菀頭腦昏沉地坐在鏡子前,看化妝師在她頭上臉上折騰,末了,特意叮囑說:「妝化厚一點,越厚越僵越好。」

最好能直接拿張面具把臉全擋住。

「您真幽默。」化妝師一邊笑,一邊打開卓母送給孫菀的妝奩,拿出一對帝王綠的耳環,仔細戴在她耳朵上。

其實孫菀想多了。婚禮第一天,作為新娘子,她壓根不需要拋頭露面、強顏歡笑,只需在洞房裡等候吉時。待拜完天地,她又會被送回洞房。短短几分鐘里,根本不會有人看得清她的僵硬是發自內心,還是妝面太厚。

拜完堂後,孫菀被丟在張燈結綵的洞房裡。那洞房古韻盎然,紫檀雕花大床上,平鋪著大紅緞面龍鳳被,被子上老套地撒著「棗生桂子」,若是面前再插一對紅燭,簡直可以直接當作古裝片片場。

卓家的三親六眷加起來不下千人,門外的喜宴流水般進行著。人聲、笑聲、樂聲連綿不絕,落在腹中空空的孫菀耳里,真叫她生了些「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傷感。

喜宴徹底散去已是晚上七時許,卓家的保姆這才端了碗餃子過來讓孫菀吃。枯坐了近五個小時,孫菀什麼胃口都沒有了,勉強吃了兩個就讓她端走。

又過了一會兒,紛沓的腳步和男人的謔笑聲朝洞房這邊傳來,孫菀脊背驟然一挺,惴惴望著門外。好在卓臨城將那群人擋在門口,怎麼都不肯放他們進來鬧。那些喝多了的男人一心要看新娘子,哪裡那麼好打發?足足在門口吵嚷夠半小時,才被卓臨城許下的重諾打發走。

門開後,幾欲虛脫的卓臨城倚在門邊足足發獃半分鐘,才展眼往孫菀那邊看去。見她穿著一身大紅旗袍,小臉粉白,雙唇猩紅,不禁失笑。

孫菀局促地坐在大床上,緊張地望著他,明明陣腳全亂,嘴上卻不服軟,「有什麼好笑的。」

卓臨城走到她身邊坐下,食指在她粉白的臉上略重地一抹,「差點以為是在拍年代戲。還是強搶民女的那一種。」

孫菀哪兒能和他比風流善謔,只好緘口,臨了,卻不忘賭氣似的斜了他一眼。

卓臨城一隻手移到她腰後撐著,另一隻手覆在她手上,將她環在自己的臂彎里,低頭看她,只是看她。

他的襯衣上、呼吸里均沾染上了酒氣,這氣味讓孫菀很不自在,臉上的表情也由不安轉為羞怒。她蹙起眉,冷冷問:「看什麼看。」

卓臨城飛快在她的紅唇上啄了一下,聲線曖昧,「在看從哪裡下口比較好——妝太厚,旗袍領子太高,耳朵上的石頭又太礙事……去,把妝卸了。」

孫菀生硬地別過臉,用姿態告訴他:偏不。

卓臨城嘆氣道:「擰巴。」

見孫菀不搭理他,他孩子氣地玩著她耳朵上的翡翠耳墜,「以前看你那麼封建保守,還以為你懂得三從四德,結婚後會對我溫順點,看來是我想錯了。」

說著,他懶懶倒向身後的大床,紋絲不動地躺著,全然不顧身下有那些硌人的紅棗、蓮子。

孫菀這才知道他其實已經醉到了極點。

鬆了口氣,孫菀徑自去浴室細細將臉上的濃妝卸掉,又在蓮蓬頭下衝去頭上的髮膠。她存心挨時間,恨不得將這個澡洗到天荒地老。

慢吞吞洗完澡,她打開櫥櫃一看,裡面倒有女式浴袍,只是那薄如蟬翼的紅紗,怎麼看都覺得意識形態不良,只好再將剛才的旗袍穿上。

將長發吹到大半干,孫菀不甘不願地挪回外間。見卓臨城還像剛才那樣躺著,似已睡著,她俯身輕輕脫去他的鞋襪,然後蹬掉拖鞋,爬到床上,將他身下的乾果摳出來,掃去一旁。又見他雙腳懸空在外面,她只得半跪在床上,吃力地將他往上拽。好容易將他移到枕上,孫菀長噓口氣,剛要起身,這時,一直裝睡的卓臨城忽然伸手,拖著她的手腕將她拽倒在他懷裡。

卓臨城閉著雙眼,抓著她的右手,將之引到他的領帶上,「幫我把它解了。」

孫菀咬唇,「我不會。我怕不小心勒死你。」

卓臨城眼帘微微一動,「牡丹花下死,我倒無所謂。只是讓自己的新婚丈夫死在洞房裡,你就不怕太引人遐想。」

孫菀再顧不上什麼風度,抓起一把蓮子打在他身上。

卓臨城嘴角似有似無地勾了一下,「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孫菀再無還擊之力,只好稱了他的意,歪在他身旁,低頭去解他的領帶。然而孫菀有生之年裡,確實從未接觸過這個東西,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險些真將他勒死。

她微濕的發梢掉在他的臉上、脖子上,不經意地輕輕掃著他的身體。卓臨城喉頭動了動,握住她胡亂解著領帶的手,翻身將她重重按壓在床上。

柔軟的大床仿似承載不了兩人的重量,呻吟一聲陷了下去,孫菀被身下的堅實的果殼硌得失聲痛呼。卓臨城緩緩睜開透亮的鳳眼,微醺的臉上泛起動情的桃花色,三兩下扯開領帶,丟去一旁,俯身吮住她的唇,一手解她的旗袍盤扣,一手覆上她瑩白柔滑的小腿。他忘情地吻著她,手沿著旗袍的開叉處往上游弋,直到吻到她冰涼的眼淚,才如夢初醒般驟然睜開眼睛。

見身下之人小臉緊繃,下頜隱忍地抽搐著,他頹然將頭埋向她頸後的枕頭。良久,他鬆開她,翻過身去,朝著另一側無聲無息地睡去。

次日的西式婚宴果然如黎美靜的心意,定在了北京某頂級酒店。

孫菀頂著白紗,在司儀的安排下,挽著卓臨城在燈光海中將所有程序走完。彼此交換戒指時,新郎準備的鴿子蛋換來一片低呼,甚至掩去了新娘說「我願意」的聲音。

接下來便是無休止的喝酒,車輪戰似的逐桌敬到。鑒於來賓多是京城有身份的人,孫菀也躲不脫,只好把酒實打實地喝進肚子里。

孫菀幾乎是靠卓臨城強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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