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中亞高脊發展東移至西藏高原,到明日八時500毫巴強度為593位勢什……西太平洋……本省及南方鄰省為輻合槽區……亞洲……烏拉爾山……貝加爾至本省分別為槽區……

我們不懂。

這是氣象工作者的術語。

客觀事實是:位於本省南部一條大江上的某地區所在城市,在近日來環流形勢預下,天氣開始醞釀一場突降的災變。

本省南部,夏季經常受西伸的太平洋副熱帶高壓影響的康藏高壓影響,地面則受黃河西部走廊、南方鄰省盆地熱低壓影響,冷暖空氣交匯而暴雨瀕臨。進入秋季時鋒面活動更加繁密,常常形成連綿的陰雨天氣。兩條大山脈橫亘該地區,阻滯抬升氣流運行,秋夏必然形成暴雨區,隨時都可能引出災禍。

幾日前,大江上游的縣份已出現50毫米的降水量;緊接著,大江中游另一地區雨量達到了日降85毫米。同時,由於中亞高脊東移發展,在西藏高原迅速建立一強大高脊;脊前冷氣流加強,造成高原鋒生。

同日下午,冷鋒勁旅經過該地區東部上空。暴雨傾盆而瀉,並以迅猛之勢潛入該地區西部;範圍之大,足數百公里。

沿江最大日降雨量的縣份,已高達140毫米。第二天中午,副冷鋒之旅掠過城市上空。大雨如注似傾,襲擊了這座人口有十萬之眾的城市。

緊依城市的那條大江是長江的一條重要支流,洪水流量立刻突破了每秒一萬立方米。

入夜,該城上游一百多公里處江上最大的水電站,入庫量一萬六千秒立方米,出庫量一萬五千七百秒立方米。據水文部門預測,不久,該地區江段洪水流量很快將達到二萬秒立方米!而且,這決非最高位數——接下來只會增加而不會減少!

城市處於一發千鈞的危急時刻!

據該城《歷次洪水紀事年表》記載,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洪水發生在明萬曆十一年(公元1583年)。「江水漲溢,河水壅高城丈余,全城淹沒,公署民房一空,溺斃者五千餘人。」按當時河口摩崖刻字記載的水位換算,實際水位近二百六十米,流量接近三萬四千秒立方米。

想不到整整四百年後,這座城市又面臨相同的厄運。

市委和地委機關的領導們在慌亂中立刻行動起來,地市主要領導和軍分區的司令員政委組成了抗洪指揮部,緊急召開會議。但是,地區防汛指揮部總指揮、行署專員高鳳閣同志卻沒有在場。

高鳳閣在省里參加完一個會後,回中部平原老家為兒子操辦婚事去了。本來,近半月之中,防汛工作進入最關鍵時刻,而且高鳳閣前幾天已經知道南郊地區的江河都已處於危險狀態,但這位地區的行政首腦還是帶著秘書,坐著行署的「馬自達」回家去參加兒子的婚禮。在當夜該地區領導們象熱鍋上的螞蟻焦急不安的時候,高鳳閣正喜氣洋洋地在家鄉所在縣城的招待所大宴賓朋。我們知道,在黃原時,高鳳閣就夢想當專員。現在,這個夢想終於如願以償。他何必不借兒子的婚禮衣錦還鄉,向父老們炫耀一番呢?

在總指揮不在的情況下,地委書記立刻任命自己為總指揮。由他主持的會議,開始起草緊急動員令。起草到第三條,他說:「不寫了!立刻到廣播站直接廣播!」他向該市市長口授了內容,讓他趕快先去廣播站。

廣播站馬上開始播發市公安局讓市民緊急撤退的通知。地委書記隨後趕到了播音室,利用這個空隙起草了第一號命令;接著便由他直接在廣播上向市民宣讀。

此刻,黑雲壓城,大雨滂沱,加上車輛的噪音,壓住了城內幾個少得可憐的高音喇叭聲。許多單位和家屬院根本就沒安裝有線廣播,大都沒有聽見這命令。有些人聽到了,又以為是嚇人話,不予理睬。再說,許多人不願撤退。他們離不開自己的安樂窩,貪戀家裡的那點盆盆罐罐。即是開始撤離的人群,行動也極其遲緩。

江水一浪高過一浪,如猛獸般的血盆大口,吞沒了城堤之沿。一場不可倖免的厄運註定要臨頭了!

暴風雨中,城市完全陷入了混亂。地委書記穿過敗兵般逃生的人群,摸黑淌水趕到了郵電大樓,命令報務員向省委省政府和蘭州軍區發出緊急求援呼救電報。緊接著,他又返身奔往廣播站。此刻,老城已經完全淪陷了;大水中到處傳來呼喊救命的聲音。

「我是地委書記!大家要丟掉罈罈罐罐,洪水已經進城了!快逃命吧!我是地委書記!大家快逃命哇!」

地委書記沙啞的嗓子帶著哭音,在廣播上絕望的作最後的呼喚。

逃命的人一邊往高處撤退,一邊心酸地抹著眼淚——親愛的城市啊,眼看就要完了……凌岸四點鐘,一串急促的電話鈴聲把省委書記喬伯年驚醒,這時候的電話一定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他連衣服也沒顧上披,跳下床抓起了話筒。電話是省防汛總指揮、副省長萬國幫打來的——他報告了南部那個城市被水淹沒的消息。

喬伯年頭「轟」地響了一聲,一陣眩暈幾乎使他摔倒在茶几上,他立刻讓萬國幫和省長汪昭義直接去飛機場等他。

喬伯年先撥通了省軍區司令員的電話,讓他馬上準備一架直升飛機,在省民航機場等候起飛。然後,他又用電話把常務副書記吳斌從床上叫起來,讓他準備一塊緊急飛往南部那個處於危難的城市。

吳斌一聽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情,趕緊起床穿衣。他老伴要給他弄點吃的,被他喝住了。家裡一片紛亂,吵醒了隔壁的兒子。

因為是星期六,吳仲平從工大回家來住宿。他聽見父母親在這個時候起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趕緊穿衣起來。仲平很快從父親那裡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他突然想起了他在省報的好朋友高朗。高朗的父親在市上任副市長,和他父親交情很深,因此他和高朗也自然十分要好,吳仲平想到,對於一個記者來說,這是一個重大新聞。他應該立刻去找高朗,使他能爭取搭乘省上領導的直升飛機到現場採訪。他知道,高朗對新聞事業具有一種無畏的獻身精神,這種採訪對他來說是千載難逢!

出於友誼,吳仲平在父親剛踏出門,就立刻冒著大雨跑到省委家屬院值班室那裡,叫起一個他所熟的汽車司機,迅速驅車趕到了省報。他讓車停在報社大門外,自己用百米速度衝到報社單身宿舍樓上,拿拳頭使勁擂高朗的門板。半天沒人來開門,也不見屋裡亮燈。

吳仲平正在焦急之時,見旁邊一個房間的門開了,走出一位披著衫子的女同志。仲平認出這是田曉霞。她是高朗的朋友,他們三個曾在「黑天鵝」飯店有過一次聚餐。

「高朗出差去了。你這時候找他有啥事?」曉霞問他。吳仲平喪氣極了。

他於是簡短地向田曉霞說明了情況。

不料,田曉霞馬上說:「我去!你帶車了沒有?」「帶了。」吳仲平說。他沒想到一個姑娘要去冒這種險。他並不知道,這個姑娘的冒險精神聞名全報社。

田曉霞在說話之間便衝進自己的房子,不到兩分鐘就穿好衣服,肩上掛了個黃書包走出來,抓起樓道的電話,給值夜班的副總編打了招呼,就旋風一般跟吳仲平下了樓梯。她一邊氣喘吁吁往大門外跑,一邊對吳仲平說:「謝謝你給了我一個機會!」勇敢的女記者情緒異常激動。他們此時還不知道雙方都熱戀著同一個家庭的兄妹倆。

小汽車在夜晚的風雨中駛過省城空無人跡的大街,在西郊轉了一個急彎,箭似地衝進了飛機場。

省委書記喬伯年等人都已經在候機室的大廳里。沒有人坐,他們站著等待最後一個人——副省長萬國幫,他正最後一次和蘭州空軍部隊聯繫。

停機坪上,一架直升飛機隆隆地響著,紅色的信號燈在雨夜裡一明一滅。

田曉霞奔進候機大廳,直接對省上幾個主要領導說:「我是省報記者。請允許我和你們一同前往災區……」

省上的領導都非常驚訝:她怎麼知道他們要搭機去南部災區?

「飛機上沒座位了!」省委常務副秘書長張生民不客氣地說。

「報道這次特大洪水是我們的職責。如果誤了事,你怕負不了這責任!」田曉霞語氣強硬地對副秘書長說。在場的領導沒有人知道她是田福軍的女兒,但她的記者風度使所有的領導都注意到了這個姑娘。

「擠出一個位置,讓她去!」喬伯年對張生民說。生民無話可說了。但他顯然很不滿意。在秘書長看來,這麼大的事,記者去能解決個屁問題!

副省長萬國幫一到,田曉霞就跟著省上的領導們鑽進了已經發動起來的直升飛機機艙中。

飛機轟鳴著升上天空,在漆黑的雨夜向南部飛去。

黎明時分,飛機位臨被水淹沒的城市上空。從舷窗望下去,滿眼黃水茫茫。城市的房屋半淹半露,一片極其悲慘的景象。所有的領導都不由緊捏著雙拳;省委書記的眼裡閃爍著淚花。

一個高地升起了一堆大火。這是地面上要求飛機降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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