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

是真的有很多事要做呵,良辰辦交接的時候,也不禁頭大如斗。

此行前去美國,一晃就是一個月,不僅簽證到期,也早已耗光了所有的休假。半個月之前,良辰正式提交了辭職信,老闆雖然不願放行,可是見她去意堅決,連半點轉圜餘地都不留,甚至寧肯支付高額違約金也要離開公司,不免大大詫異,幾乎以為是被別家挖角。對此,良辰並沒作太多解釋。交出辭呈的三天後,大概老闆心裡明白,這人算是留不住了,才讓她回來辦理交接手續。

良辰將所有事情安排好,東西也收拾妥當,和一眾同事告了別,才在唐蜜的陪伴下,走出公司大門。

在台階之上,唐蜜依依不捨:「以後沒人陪我吃水煮魚了。」

良辰一笑,騰出手來捏她的臉:「我還在啊,又沒到別的城市去,打個電話,隨叫隨到。」

作為唯一的知情者,唐蜜想了想,又說:「LC最近招人嗎?乾脆我也跳槽好了。」

良辰一愣,仍是笑:「如果有空缺,我第一個通知你。」這是實話。同事這麼多年,如今突然分開,她也當真有點不習慣。

C城不知不覺間早已進入四月,陽光溫暖異常,道路兩旁高大的梧桐樹間,透出斑駁的光影。

黑色轎車在二人面前穩穩停下,駕駛室里的人走下來,微一點頭:「蘇小姐,你好。」

良辰將東西交給他,然後再和唐蜜輕輕擁抱,之後,擺擺手,轉身上了車。

過去,她也不是沒有設想過,終有一天離開這家公司將會是為了什麼理由,可是,她萬萬沒想到,會是今天這種局面。

直到車子拐了個彎,倒車鏡里已經不見唐蜜的身影,良辰才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將身體靠在椅背里。

凌亦風的秘書兼助理開著車,親自來接,見她一臉疲倦,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蘇小姐,公司出了點事。」

良辰立刻側過頭問:「什麼事?」

秘書皺眉:「也不知道是誰,將凌總的事泄露了出去,如今外面議論紛紛,各種猜測說法都有。我們的股東、大客戶,甚至連記者都有打來電話問情況。」

良辰一悚,沒想到事情來得這樣快,她幾乎一點準備都沒有。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過了一會兒,她問。

「就在下午,兩三個小時前。」秘書放緩了車速,漸漸停下,在十字路口等紅燈,「當時你還在飛機上,劉副總、王副總,還有張總監只好召開臨時高層會議,商討對策。」

良辰想了想,突然問:「今天是星期六?」

「對。」

「那麼,星期一早上股市開盤,對我們會不會有影響?」

秘書斟酌了一下,點頭:「通常來說,會的,特別是目前人心不穩的情況下。這也正是下午會議的主要內容之一。」

「那結果呢?他們討論得出什麼對策?」

秘書搖了搖頭:「我出來的時候,還沒有散會。」

良辰聽了,靜靜地,將頭靠向車窗。風景刷刷地向後退去,LC的大樓咫尺在望。只聽見秘書又說:「蘇小姐,凌總他……之前……沒有任何交代嗎?」按理說,以凌亦風的性格,這些事必然早就在他的考慮之中。

良辰緊抿著唇,默默搖頭,心裡卻忽然想,倘若,凌亦風在,他會怎麼辦?

可是……她又不禁失笑,有些苦澀。如果他能在,那麼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

想不到,回國一趟,便成了臨危受命。當初凌亦風的安排,或許原本就是錯的。現在的她,彷彿處在一團亂麻之中,絲毫理不出頭緒。

仔細想想,或許如今唯一能令良辰感到欣慰的,就是與凌家二老的關係有了良好的進展。

當二十多天前,凌父凌母匆匆趕到紐約時,凌亦風仍舊留在ICU中,昏迷不醒。良辰看著那兩雙充滿焦慮與擔憂的眼睛,才明白原來一夕老去並不誇張。她沉默地面對凌母的哭泣,漸漸地,竟感覺自己的一顆心並不像手術剛結束時那樣疼痛不已。那鋪天蓋地的暈眩和黑暗,彷彿被另一個女人的淚水沖刷掉了少許。

原來,悲傷同喜樂一樣,也是需要有人分擔的。

如今的他們,不管過去如何,至少此時此刻,都在為同一個人擔心著。如此這般,便像突然有了種同舟共濟的意味,每個人的心裡,都在等待同一道曙光。

凌父凌母在醫院滯留了近一天的時間,最終由良辰領著去吃晚飯。過馬路的時候,良辰低著頭,心神微微恍惚,一腳剛剛踏出,便被人從身側拉了一把。

她一驚,車子幾乎貼身而過,速度雖已慢下來,但仍捲起一陣氣流,呼呼地吹散髮絲。

她轉過頭,手掌正被人牢牢握住,柔軟而溫暖。

身旁嬌小的婦人,眼眶微微紅腫,皺著眉:「……這孩子,走在街上怎麼都不看路?!」明明是在責怪,聽在良辰耳里卻似乎隱隱有著愛護的意味。

她一怔,繼而輕輕一笑,也不知突然從哪兒生出的念頭,反手握住了凌母的手。凌母低下頭,也愣了愣,卻沒有掙開。

兩人相攜而行了很長一段路。

果然,至親至愛的生死仍是最重要的,縱使之前有再多的隔閡爭執和不快,到了這一刻,也都不再值得大家去為此而執著。更何況,手握著手,還能互相慰藉與取暖。

可是現在,坐在LC高層會議室里,面對大股東的追問,良辰卻不得不自行尋找力量,給自己一個支撐。

對方兩家公司合起來,佔了LC將近20%的股份,因此對於外界傳聞頗為擔憂。

其中一個代表開門見山:「我們只想知道,總裁凌亦風先生,目前究竟怎麼樣?」他看了良辰一眼,又說,「凌總將名下三分之一的股權轉讓給這位蘇小姐,又突然任命她為總裁助理,我們不得不懷疑,真如外面傳聞所說,凌總的身體健康狀況出了很大的問題,所以,希望你們能給予真實而合理的解釋。」

良辰看著他,問:「我剛回國,並不知道外面有怎樣的流言。」

對方低眉,似乎在斟酌,末了才有些猶豫地說:「據說凌總患了不治之症,手術失敗……」

良辰抿緊嘴角:「然後呢?」

「……然後,因為手術失敗而成了植物人。」

良辰的心口頓時猶如被人重重一擊,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目光卻更加清湛灼亮:「請注意你的言辭。」聲音一反常態的嚴厲起來,「即使只是不負責的傳言,我也不希望再聽到這樣的說法。」頓了頓,不去理會周圍詫異的側目,她穩了穩氣息,面色冷然,繼續道,「你們是公司的股東,有權了解真相,況且,我們一開始就不打算有所欺瞞,但是,請你們在向LC取證之前,不要隨意聽信謠言。」

對方代表似乎也有些訝異,沒想到良辰會如此激動,不禁輕咳一聲,氣勢有所收斂:「那麼,真實情況又是怎麼樣的呢?」

在座的高層紛紛看向良辰,這件事恐怕也只有她來說,才會最恰當。

良辰十指交叉置於桌前,沉默半晌,才開口:「之前凌總的確是去了國外就醫,也動過了手術,但並非如傳聞所說手術失敗。目前無法露面,只是因為他需要長時間的後期治療和休養。不單是醫生有交代,就連我自己,也不希望他在這種關鍵時刻太過操勞。既然高風險的手術都能成功,那麼,我和他就更加不希望因為某些小事而最終功虧一簣。」

儘管語調平靜穩定,沒有絲毫刻意的彰顯,但仍是讓人敏感地嗅出了曖昧的氣息。加之此前股權轉讓以及臨時任命,即使事前不知情的人,也隱約猜到良辰與凌亦風的關係。

對於這一認知,有人難免面面相覷,良辰卻恍若未察,反而很輕地笑了笑:「事實上,我與凌亦風已經在國外註冊結婚,所以,於公於私,我都不想聽見別人散播惡意的謠言,以至於影響到LC或者他本人。」說完,她坦蕩地與之前咄咄逼人的股東代表對視,左手無名指間的鑽石,在燈光下光芒璀璨。

這一下,恐怕除了她之外,包括公司各位副總及其他高層,沒有人不吃驚。

她緩了緩,神色平靜地說:「這就是所謂的真相,也可以代表LC集團的官方說法和證明,至於你們是選擇相信我們,還是繼續聽信小道消息,請自行考慮。但是,我想說的是,既然大家同為股東,那麼也就應當相互信任,共渡難關,況且,LC一貫以來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今後在凌總以及各位的努力下,相信前景會越來越好。」說著,站起身,主動伸出手,「希望日後,我們能夠繼續配合下去。」

她的睫毛很長,燈光照射下,覆成眼底淡淡的陰影,神情自信而堅定。

……

直到會議室的人一一離開,良辰這才俯下身,將臉埋進臂彎間,長長的櫻桃木會議桌,手臂貼在上面,隔著衣服似乎都有絲絲涼意。

秘書走進來,聲音輕輕的,仍是用習慣了的稱呼,喚道:「蘇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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