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凌亦風在他自己的家裡,他說:「……我在收拾行李。」停了停,似乎聽出她的反常,語氣有些疑惑地問,「良辰,你怎麼了?」

良辰抬起一隻手緊緊地蓋在眼前,深深喘了口氣,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才能夠不要把悲傷表現得那樣明顯。

旁邊的男人在看,大樓的管理員也在觀望,她明明處在重重注視之下,卻似旁若無人。

咬了咬唇,呼吸中帶著極為隱秘的壓抑的急促,她輕聲說:「沒事,你慢慢收拾,我等你吃飯。」

掛了電話後,再次道謝,而後,她在原地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目光投向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磚,沒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或許,在這一刻,連她自己都是迷茫的。

十幾秒的時間,卻是漫長無比。

樓外,雨勢滂沱。偶爾有車子緩慢地經過,也亮起了車燈,光線一晃而過。

她突然轉頭,朝大樓管理員走去。

長到這麼大,很少像這樣狼狽過。

良辰坐在計程車裡,也許是因為冷的緣故,不自禁地渾身發抖。車子在雨中小心謹慎地慢行著,開了一路,直到抵達目的地,良辰頭髮和身上的水漬仍舊未乾。

魂不守舍地出門,身上空無一物的她,就這樣,借了些錢。又因為等不及,幾乎想都沒想就直接走到小區外面攔車,於是渾身淋了個透濕。

鑰匙在窗檯下,是備用的,她曾經用過一次,就是幫凌昱回來拿資料的時候。也就是那一天,她和他,在經過幾年冰凍般的關係之後,頭一次溫情地相處了片刻。當時他正病著,兩人坐在地板上玩遊戲,姿勢說不出的親密自然,兩具身體就像天生契合一般,縱然分隔多年,可相配的就是相配的,是永遠抹不去的事實。

她以為,他們是真的配,分分合合,最終仍是一對,可以相濡以沫,可以共進同退。可是,誰又能想到,在她和他之間,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而她就像傻瓜,一直蒙在鼓裡,不知被瞞了多久,也不知要被瞞到幾時。

她自行打開門,走進寬敞的客廳,沒有多作停留,便直接上了二樓。

事前電話里,明明是說等著一起吃飯,可是如今突然來了,一聲招呼都沒打,實在有些出其不意。

也正因為如此,當她將卧室門輕輕推開時,凌亦風回過頭,驀地怔住,英俊的一張臉上臉色煞白。

玻璃圓幾通透明亮,優雅而立,透明的杯子里,隱隱約約還升騰著熱氣。那個修長瘦削的身影,就這麼側對著她,隔著好幾米的距離,神色忽然不復冷靜淡然,竟有一絲不及遮掩的慌張。

她目光一掃,心猛地往下沉,彷彿力道太大速度太快,疼痛隨之而來,幾乎招架不住。

明明還是那個朝夕相處的人,每一分輪廓都是熟悉的,擁抱親吻時的氣息就算不能擁有彼此時,也是能夠憑空憶起的。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人,此時此刻站在她對面,卻彷彿遙不可及。

他的背後,窗帘大開,雨幕遮蓋了天地。在這樣灰濛濛的背景下,她的視線有些模糊,突然生出某種錯覺,就像是一眨眼、下一瞬,或許他就不在了。

在她眼前的是真真實實的人,可是即使在分開的那些年,也從不曾像現在這般,會去害怕擁有過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恐懼忽然襲來,原本明確的目的地,此時卻被迷霧籠罩,看不清前路,更沒有終點。

「……你怎麼來了?」凌亦風怔了怔,手指在暗處收攏。

她不說話,只是走上前,在他面前站定。隨後,伸手搭在他的手上,微微用力,執拗而沉默地,將幾乎沒入他掌心的東西拿了出來。

白色的塑料藥瓶,小巧玲瓏,被她拈在指間。

凌亦風的嘴唇動了動,目光閃爍變幻,幾乎是下意識地再度伸出手去。

她側身一閃,靈巧地避開,沉靜地望著他:「明天,你哪兒也不準去。」

她拿著止痛藥的瓶子,卻什麼都不問,面色平靜得一如往常,語氣卻是鮮有的霸道。

凌亦風一震,微微垂眸看她,襯著昏暗的天空,臉上更加不復血色。

她也微仰著頭,回視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低低喚了聲:「良辰……」

消失的尾音里,有無奈,有挫敗,更有一絲隱約的苦澀和嘆氣。

她突然咬住唇,像是某根硬拽著的弦,在他的聲音里突然崩斷,眼淚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湧出來,倏然落下。

「凌亦風,你是渾蛋!」一瞬間,泣不成聲。

她揚手,捶上他的胸膛,力道很重,似乎想要發泄憋了許久的惶惑與不安。捏緊的拳頭,指甲緊緊貼在肉上,疼得鑽心。

她咬牙切齒地罵完打完,突然垂下頭,伏在他胸前哭泣。

捶在胸口的氣力真的很大,凌亦風下意識地蹙著眉,身體卻不閃躲。那個一直以來極少掉淚的女人,此刻像個孩子般,無聲抽泣,單薄的肩膀聳動,彷彿脆弱不堪。

早預料可能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偏偏是在他臨行之前,二十四個小時都不到。

亞麻襯衣的領口已經被揉得不成形狀,他抬手,觸到她的手背,那雙手還帶著些許潮濕的冰涼。

手指繼續下滑,撩開單薄線衫的袖口,摸到同樣有些失溫的手臂,他不自覺地貼上去,掌心溫熱,他問:「良辰,你冷嗎?」

可是良辰只是兀自垂頭,置若罔聞,眼淚已經將他胸前的衣料洇濕了一小塊。

他微微低下頭,嘴唇碰到她同樣冰涼的耳廓,輕輕笑了笑:「不會死的,幹嗎這麼傷心?」

那個字從他口裡說出來,彷彿十分的輕鬆,良辰的身體卻不易察覺地一抖,默然了良久,才終於緩緩抬起臉來。

因為淚水的緣故,一雙眼睛更顯得漆黑透亮,她直視他,突然露出奇怪的眼神,好像正面對著一個令自己感到陌生的人。

凌亦風漸漸收了唇角勾起的細小弧度,不禁去握她的手。

她不掙,手指鬆開他的衣領,任他一點一點用力,直至兩人的掌心緊緊貼近。這期間,她只是看著他,眼角猶有淚痕,表情卻不知何時早已鎮定下來,一言不發,沉默得近乎冰冷。

「良辰……」凌亦風動了動唇,終於有些不安。

她突然冷冷一笑,嘴角抽動:「不帶你這麼欺負人的,凌亦風。」漂亮的眉毛挑起來,因為隱忍的怒意,呼吸顯得沉重,「你當自己是什麼人?你又把我當成了什麼?」

「我一直以為,我們是伴侶,是今後幾十年都要相處下去的人,高興可以一起分享,而痛苦……也可以共同分擔。」她咬了咬唇,眸光閃動,「你說讓我相信你,你要我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全心全意信你就好。可是,這又是什麼?」她將目光瞥向剛才在混亂中被棄之於地的藥瓶。

純白的顏色落在深色的地板上,格外觸目。

握著她的那雙手不禁一緊。

她回過視線,仍舊看著他:「這麼大的事,究竟你打算什麼時候再告訴我?又或者……你從來就沒想過要坦白?」

忽然,她感到一陣失望。

在和程今談完之後,在乘車來這裡的路上,她的心一直是亂的,幾乎沒有辦法去思考。如今,她發泄過了,打過了,也哭過了,而凌亦風還是這麼真真實實地站在面前,她才像突然從迷惘空洞的世界裡跳出來,理智一點一點地恢複過來。

她說:「……凌亦風,你這樣,讓我還怎麼信你?」

長而密的睫毛下,惶惶不安的神情從眼底閃過,被他握住的手指仍舊冷得輕顫。他說「不會死的」,語調是那樣的輕鬆,削薄的唇邊甚至還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

可是,她卻因此而更加害怕。

倘若,這又是一個謊言,那該怎麼辦?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始終不肯給她她想要的天長地久。

那一晚,也是在這間屋子裡,他的掙扎、猶豫和為難,一瞬間統統浮現了出來,清晰得甚至完全勝過了當天的感受。那時候,她還不明白,面對她的追問,他為什麼會若有若無地苦笑;她也不知道,當他緊抱著她許諾一個白頭到老時,有多麼艱難。

「……其實,一直都是我自私。」低涼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盪開,那雙原本與她十指交纏的手,漸漸鬆開,凌亦風在她的注視下淡淡地別開眼。

少了他的溫度,潮濕的寒氣彷彿再度襲來,她一怔,眼見著他的臉色緩緩地沉靜下來,視線投向被雨幕遮蓋的窗外,那裡,灰濛濛的一片。

「良辰,你知道嗎,我只是不甘心。」他嘲諷地挑著唇角,臉上竟然流露出極為少見的悵然,「以前我們分手,那麼不清不楚的,你就說你愛上了別人,連一點挽回的餘地都不留。我在美國的時候,一邊恨著你,心底卻還是忘不了你以及以前我們經歷的時光,那種感覺,是無法自欺欺人的,而我也不想去刻意逃避。後來,鬼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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