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凌亦風消失在門板後,不到一分鐘,良辰感到身後包中的手機震動。

拿出來一看,是一條信息。雖然發信人顯示的是一串號碼,但那十一個數字卻十分眼熟。良辰心頭一動,打開來看,上面只有簡短的兩個字,外加一個感嘆號:

「出來!」

良辰手指微微一緊,捏著手機,不禁看了看緊閉著的門。

似乎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張局長又再湊過來,和她碰了碰杯,隨口問:「在看什麼?」

良辰轉過頭,恰好對上老總的視線,那裡面明顯流露出無奈和憂慮,還有淡淡的拜託的意思。

食君之祿,分君之憂。良辰在心底嘆氣。敷衍和逢場作戲,總是無可避免的。

於是,強迫自己不要露出厭惡的神色,隨便應了幾句。而張局長似乎更來了興緻,乾脆調轉半個身子的方向,直接朝向她,大有撇下一干人等,單獨和她聊天的勢頭。

這時,手機的鈴聲響起來。良辰低眉一瞥,接起來。

「還在裡面幹什麼?」凌亦風冷冷的聲音。

良辰一頓,輕輕嗯了聲。

這是個最好的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轉頭對談興高昂的中年男人道了句抱歉:「我去接個電話。」

就這樣,終於可以擺脫那一屋子烏煙瘴氣。

然而,走到門口,迎向她的,卻是凌亦風那張比聲音更加冰冷的臉。

這是一家老式的港式酒樓,服務水平之好與它的裝修之差和消費水平之高並駕齊驅。

兩人站在拐角處,面面相對。服務員們遠遠地見了,也不來打擾,甚至有些特意繞路而行,為客人騰出一方私人空間。

凌亦風側倚在牆邊,盯住那張表情疑惑懵懂的臉,恨得牙都癢了。看良辰這樣子,似乎下一秒便會無辜地問他:「你找我出來有什麼事?」

事實上,良辰確實有疑問,她動了動唇,卻在瞥見對面男人的臉色時突然噤聲。轉念一想,此時此刻,不管凌亦風為什麼如此語氣不善地催她出來,都在無形中幫了她一個大忙,既然無法全然擺脫令人厭惡的逢場作戲,那麼,少得一秒是一秒。

是以,她索性什麼都不打算問,只當是暫時逃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可是,凌亦風卻看著她開口了,聲音低涼,其中的斥責成功地蓋住了他的擔憂:「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安全意識?不會喝酒,還跑來和稅務局的人吃什麼飯?那些人都是出了名的酒鬼加無賴,你真指望他們能輕易地放過你,你說不喝就不喝?還有,」想到那隻總是有意無意靠近她的手,語氣不禁更加嚴厲起來,「我以為你一個人在社會上待了這麼多年,至少也能學會保護自己。換作聰明點的,早就找個借口離開了,而你呢,就這麼傻,坐在那裡任他占你便宜。剛才接到簡訊就應該立刻出來,你卻還耗在裡面,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他一口氣說完,胸膛微微起伏,顯然是氣極。然而良辰卻獃獃地看他,眉心微蹙。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卻一直什麼都不表示,當真算得上是隔岸觀火了。

想到那近一個小時的尷尬和狼狽早已被他不動聲色地盡收眼底,良辰憋了一晚上的怒氣也緩緩湧上來。她咬了咬唇,冷笑地反駁回去:「是啊,你也知道,我是一個人在社會上闖蕩。你能了解一個女人有多辛苦嗎?我比不得你,是上賓,說一句話人人都得遵從。我算什麼?不過是拿人薪水的小職員,老闆有所託,我能反抗?況且,他的要求也沒多過分,只不過是跟來一起吃個飯,又沒讓我去當三陪!」她頓了頓,雙手卻微微握緊,語氣譏諷,「再說了,我想,這社會上的規則,也輪不到由我來教你吧。有求於人,必然不得不放低姿態,更何況如今哪家企業會傻到去公開得罪他們這種部門?這點想必你比我清楚得多,否則也不會……」

她突然停下來。

不想再說,因為心開始隱隱作痛。

否則……他也不會在飯桌完全當她是個陌生人。與此刻的怒氣相比,回想方才他冷眼旁觀的那份冷靜和漠然,是多麼可怕。

良辰喘了口氣,對著沉默不出聲的凌亦風,語帶挑釁地笑了笑:「說我傻?你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辦法,能夠既不得罪人,又可以讓我安全脫身。那麼現在又在這裡生什麼氣?又有什麼權利指責我?」

凌亦風初時還面色鐵青,可漸漸地,神情卻柔和下來。看著那張不服氣的臉,還有那雙漂亮的眼中散發出的憤然光芒,他突然低眉舉步向前,在從良辰身前越過之後,輕聲開口,語調還是涼涼的,卻明顯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你當人人都和你一樣笨嗎?」說完,回頭瞥了一眼正打算跟上的女人,面無表情地吩咐,「不用進去了,在外面等我。」

看著開了又關的門,和那道消失在門後的背影,良辰背抵著牆,輕輕舒了口氣。

已經能猜到凌亦風再進屋的目的,雖然不清楚他將如何向眾人解釋,但是此刻,卻能夠全然安心。

什麼公事,什麼老闆,再不用去管那些無謂的應酬,只要將事情交給他,自己所需要做的只是一身輕鬆地安靜等待,最終一切都能順利地解決。

要的,就只是這種感覺吧。

一時半刻,凌亦風再度出來,手臂上隨意搭著外套。

「走。」他微微低頭看她,言簡意賅。

一陣酒氣衝過來,良辰腳步跟上,側頭只見他的眼睛在酒店燈光映照下更顯明亮,似乎泛著水汽,心裡立刻猜到他們今天能被准允先行退席必然是以被灌酒換回來的,口上還是不禁多問了句:「沒醉吧?」

凌亦風聽了側過臉看她,半真半假地說:「有一點。」

良辰低頭,暗自觀察他的腳步。還好,挺穩的。回了一個不相信的眼神,也就不再理他。

出了酒店,立刻有等候在一旁的計程車開過來。

凌亦風拉開車門,讓良辰坐進去。

坐在車裡的良辰還沒來得及報出目的地,另一側的門已被倏地打開,高大的身軀鑽了進來,挨著她坐下。

「你幹嗎?」她瞪大眼睛。

凌亦風閑適地向後一靠,微微合上雙眼,道:「我沒開車來,一起走。」

一起?他們兩人的家,根本就在兩個方向。

「那……」良辰側頭,就著車外的光線隱約瞥到他的臉,顯露著酒後的疲倦,心裡一軟,還是先送他吧。

剛想告訴司機,只聽凌亦風已低低地說:「麻煩去Z大,謝謝。」聽那聲音,似乎都快睡過去。

她一愣,聲音提高:「去那裡幹嗎?」

凌亦風皺了皺眉,這女人怎麼這麼吵?懶洋洋地微微睜眼,看著她,似笑非笑:「我久居國外,太長時間沒回母校逛逛,恰好今晚遇上校友,突然很有興緻,只好麻煩她陪我一起重溫校園回憶。我就是這麼和那幫人說的,否則哪有這麼輕易就脫身?」末了,看著良辰,他挑起一邊眉毛,問,「我是不是比你聰明一些?」

這有什麼好證明的?良辰哭笑不得,不禁懷疑他是否真的已經喝醉。

窗外霓虹閃爍,落在臉上一片光影交錯,身側的氣息靠得極近,酒精氣味靜靜環繞蔓延。良辰側過頭去,只見凌亦風已經重新閉上眼睛,額前髮絲微微垂下,柔和了眉眼間隱約的鋒芒,此時就著暗光看起來,無論臉孔或神色,都出奇的安靜溫柔。

只是,他的呼吸有些沉,在狹小的空間內益發明顯,胸膛起伏得也較平時厲害。看來,果然是喝多了。

或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吧,所以今晚對於上次在公寓門口「攤牌」一事隻字未提。

不過就是三四天前發生的事情,那晚他的譏誚和嘲諷還歷歷在目,他沉著聲音說:「蘇良辰,原來你對我的信任就只有那麼一點。」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其實良辰不是沒有疑惑過,自從重逢以來,他屢屢舉動怪異,言語上更是似乎對她恨之入骨,彷彿她才是那個真正背叛愛情的人。

再加上那晚他震驚失望的神情,怎麼會沒有懷疑呢?良辰也曾想,也許當年的事還有隱情,可是,怎樣的猜想都抵不過親眼所見。況且,這又不是拍電影演電視,他們只是平凡人,而同樣平凡的愛情,也會這樣輕易地時刻與陰謀算計同行?

車子在Z大西門外停下,良辰推了推他:「到了。」

凌亦風眉頭微動,睜開眼,良辰已打開車門,說:「下去走走,散散酒氣。」

清冷的夜晚,月色極好。兩人並肩而行,投在地上的,是一長一短兩個影子。

良辰想,愛一個人,是無法用理智強行控制的,但是,是否能夠接受往日瑕疵重拾舊歡,那便因人而異了。

良辰自認做不到,就像沒辦法讓自己不再愛他一樣,倘若真相便是當年自己所見,那麼,恐怕這一生,就算再尋不著第二個讓她這樣愛上的人,她與凌亦風之間,也終究無法回到從前。

良辰也自認為做不到情義兩絕,如果能夠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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