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你……」再傻的人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可是,當良辰見到那隻閃動著璀璨光暈的小小戒指,本該涌動著幸福感覺的心裡,卻不期然地升起一陣慌亂。

這陣恐慌來得如此迅速而強烈,以至於她下意識地重重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騰」地站起來,倉皇地往後退,似乎在逃避洪水猛獸。厚實的原木靠椅在木地板上划過,發出沉悶的響聲。

葉子星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一動不動。良辰和他隔著幾步的距離,不過幾十公分,卻也遠到足夠表明她的態度。

她看見葉子星眼裡的沉默和暗淡,以及濃濃的失望,甚至還有揮之不去的驚訝。恐怕除了她自己,確實沒有人會想到,和葉子星交往了三年的蘇良辰,竟會用這樣的舉動來回應看來早已水到渠成並且如此誠懇的求婚。

「我……這太突然了……我們都需要時間考慮……」半晌,良辰終於開口,因為尷尬,語無倫次。

葉子星抿著唇,一句「嫁給我」僅僅在舌尖打了個轉,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已經早一步得到了答案。他慢慢收攏手掌,鑲鑽的稜角觸在掌心,微微刺痛。他站起來,突然伸出手臂,食指和中指輕觸良辰的眉心—在他眼中,這個女人的情緒一絲一毫都能在眉眼之間表露出來—與其說是慌張,倒不如說是抗拒更為貼切。

他看得出來,她抗拒和他結婚。

可是,心底總還是存著一點細微的希望,因此他笑了笑,問:「良辰,你有恐婚症嗎?」

如果她此刻點了頭,那麼他可以給她時間,可以繼續等下去。

可是,看著良辰的眼睛,他慢慢開始灰心。那裡面,頃刻間閃現的是濃郁的愧疚,而這恰恰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情緒。

他收回手臂,也收回了淡淡的笑意。

「……如果今天做這件事情的人是他,你還會不會拒絕?」

窗外的雨勢似乎更大了些,敲打在玻璃上,清脆有聲。

良辰動了動嘴唇,聲音很低:「……你說什麼?」

葉子星牢牢地盯著她,臉上情緒複雜萬分:「你一直都忘不了他,對吧?……那個在美國讓你痛哭的男人。」

「還有那一次,開車送你到樓下的人,就是他吧。你的大學同學,初戀男友。」

良辰的呼吸微微一滯。

「其實那天,我不是湊巧和你同一時間到了樓下,而是特意等在那裡的。我知道你去參加聚會,知道你們會碰面,我不放心,但又不好去酒店,所以在樓下等了很久。看見你坐他的車回來,看見你們說話時候的樣子,我就猜到他的身份。」葉子星挑起唇角,苦笑了一下,「良辰,你知不知道?你面對他的時候,眼神、語氣和表情,統統都和平時不一樣。」

他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你……還在愛他,對不對?」

雨幕遮蓋了天地。

良辰愣在原地,啞口無言。其實這些年,她已經很少去想自己到底還愛不愛凌亦風。可是,即使當年在那種不堪的情況下分了手,即使自以為早已經將這個人從記憶中抹去,當再次重逢之後,那些往日的情感仍舊如迅速漲潮的海水般湧上來,令人無可防備和抵禦。她不止一次可悲地發現,原來凌亦風這個名字、這個人,長久以來都一直默默地待在她心底最深處的角落裡,任憑如何儘力,都無法否認他的存在,無論過去、現在,或是將來。

可是葉子星呢?……良辰看著他,突然分不清對這個全心全意愛著她的男人究竟是愛情多一些,還是感謝多一點。

五年前的那天,當她潰敗地從凌亦風的公寓逃離之後,第一個遇見的中國同胞,就是他。同樣也是他,將她帶到附近的餐廳,送上一杯熱咖啡,溫暖她冰冷的微顫的雙手。

良辰當時頸脖僵硬、眼睛酸澀無比,卻固執地不肯讓眼淚落下來。只是素昧平生的兩個人,就那樣相對著靜靜坐了兩三個小時。直到對面溫情的男人不言不語地遞過一方柔軟潔凈的手帕,她抬眼,眼角有了明顯的濕意,卻又突然微笑了起來。

如灰的心念剎那間變得溫暖。

「良辰,」葉子星的聲音驟低,絲毫不掩失望,「看來是我們相遇的時間不對。」如果可以再早一些,那麼結局或許就不是現在這樣。

他看著眼前呆立著的女人,目光交錯閃爍,最後終於上前輕輕擁住她,在她耳邊低聲說:「不要愁眉苦臉。難道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懷中的人沒有反應,他頓了頓,繼續說:「戒指是去年年底就挑好了的。原本以為這會是最好的禮物……雖然現在成了這樣,但還是希望你能收下它,全當是一個好朋友送的,不代表任何含義的生日禮物。」

他越是溫柔寬容,良辰越是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確實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可是她永遠記得三年前的這一天。

那一晚,她獨自跑去Z大後門的那條小街,坐在過去與凌亦風常去的餐廳里。當時店裡沒什麼客人,微微破舊的電視里轉播著球賽,解說員和看台上的觀眾俱是熱情飽滿,激情澎湃。她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小桌前,眼淚毫無預警地湧上來。

曾經,她戲言,要在二十五歲之前將自己嫁出去。

那時候,陪在她身側的男生,眉峰微揚,說:「可是我想先立業再成家,二十五歲會不會太早了?」

她睨他一眼,他自顧自地接著說:「不過,看在你這麼急迫的分上,我會努力的。」

「誰急了?!」她笑著去掐他的腰,抬起頭,分明看見那雙狹長漂亮的眼睛裡,含著溫和親昵的笑意。

……

往事如煙,早已消散於無形。如今她已經過了二十四歲的生日,而那個曾說過為了娶她而要努力的人,又在哪兒?

那一天,C城下著大雪。

良辰從小餐館出來後,並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雪地里走了多久。到了公寓樓下,她微微停住腳步,遠遠的陰影里,立著一個人。

隱約可見對方側過身,對著她的方向,說:「良辰,生日快樂礙……」

她的身體輕輕一震,本就混亂不堪的腦中突然一片恍惚。

……

那個人,親昵地叫她「良辰」。

他穿著黑色大衣,身形挺拔瘦削。

背著光,他的側臉陷在濃烈的陰影里,是那樣的不清晰,卻又喚起一絲模糊的幻覺。

神思恍然如在夢中,未及反應,良辰已望著那個模糊不清的影子,緩緩開口,聲音微顫幾乎低不可聞:「是你嗎……」

只是本能的期待,在這樣一個夜晚,無法控制。

結果,當然不是。

她也知道不是。

可當對方終於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當她看清楚那張臉時,心口還是不自禁地湧起濃濃的失望和灰心。

大雪紛紛揚揚落下來,她被有禮地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卻仍舊渾身冰涼。

究竟,還在期待什麼呢?

這不是她想念的那張臉,不是她所熟悉的溫度……眼前的人,並不是他。

對她說生日快樂的人,不會是他;以後擁她入懷的人,也不再會是他。

在她跨入二十五歲的夜晚,在她曾戲言要將自己嫁出去的年齡里,曾經共同經歷的那些,在一瞬間,彷彿變成上輩子的事情,竟是那樣的遙遠而不真實。

厚厚的白雪湮沒了腳踝。

良辰的下巴抵在葉子星的肩頭,垂下眼睫,雪花飄落下來,她微微閉眼,只在心裡對過去那一切,做無聲的告別。

可是,三年後的今天,又正是因為那些本該早已拋下卻又偏偏如蛛網般細細密密纏繞在心頭似乎永遠都無法再忘懷的過去,良辰不得不面對與另一個人的告別,一個曾經給予她最大溫暖與包容的男人。

葉子星輕輕放開擁抱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良辰,我最後只想問你一句,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你是否可以忘掉過去那個人,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

良辰回視他。橘色的燈光落在那雙黑沉深邃的眼睛裡,點點閃爍。她也從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小小的,甚是模糊。心頭陡然酸澀,卻仍舊緩緩地搖了搖頭。

還是,沒有辦法。曾經的眉眼飛揚,那些歡笑與淚水,凌亦風的一舉一動,甚至她對他的所有愛戀與失望,無論年少的,或是如今的,全都彷彿扎在心頭甜蜜而疼痛的刺,也曾試圖傾儘力氣,卻從來未能拔出。

她咬著唇閉上雙眼,此時此刻,只能搖頭。

葉子星卻低低緩緩地微笑,這一答案其實早已預料得到,如此一問不過是不想給日後回憶起來留下任何遺憾的借口。

他說:「我看你心不在焉也有好一陣子了,所以私下裡才會去打聽,知道那人回了國,就猜到你的情緒和他有關。可還是難免自欺欺人,告訴自己過段時間一切就會好的,又會恢複到我們往日的樣子。你還是我名正言順的女朋友,初戀情人的突然出現不過是個小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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