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 真正的穆家小姐——穆凝煙

穆凝煙回首凝望了客棧里陌生的床幔一眼,裡頭床被高聳,分明有人在卧。半晌,她這才回頭,閉了眼,再睜眼時,已無半點地掙扎,決然而然地拉開了房門。整個客棧都還在睡夢之中。

此時天光微亮,晨曦已漸漸蔓延了開來,天色是極淡極淡的青灰色。

穆凝煙深吸了一口氣,抬步朝北城門而去。

福喜茶樓是北城門邊上素來極為熱鬧的地方,此時因時辰已經不早了,所以不小的茶樓裡頭座無虛席,桌桌客滿。正人聲鼎沸間,只聽街道上十數匹的馬疾駛而過。轉眼,只留下了「嗒嗒嗒」急促的馬蹄之聲。

有人從窗戶里探了頭,瞧了幾眼,詫異著道:「這些隨從的穿著好像是信州穆家莊的。」茶樓里的眾人不由一凜,要知信州穆家,那可是天下聞名的巨賈,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一時間議論紛紛,這個人道:「穆家的穆賢興老爺不是前年已經過世了嗎?」那人說:「可不是,現在啊,穆家是穆賢興的兒子穆天成當家,能幹得很啊,將穆老爺的商號、銀號經營得那叫響噹噹啊!」

「那是,那穆天成啊,跟著穆老爺經商已經十多載了,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有人壓低了些聲響,道:「聽說,這穆天成只是穆家老爺的養子……」有人馬上附和道:「是,是,是,我也聽說了。那穆賢興老爺啊,只有一個掌上明珠。」

有人嘆了口氣:「真是便宜了穆天成這廝了,這麼大的產業,幾十輩子也吃不完啊!」自是有很多人嫉妒的,紛紛附和道:「可不是,命好啊!」

也有人道:「聽說那穆天成本事著呢,依我看啊,這人到哪裡都是一方人物啊。按現今看啊,是穆家離不了他。那穆家小姐聽說還未許配人家呢,這偌大的攤子找誰挑去?」

有些好事之徒嘻嘻調笑:「喲,那這穆家小姐可及笄啊?」

「怎麼,你想去提親啊?算了吧你,回去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想想還不成啊?說不定那穆家小姐丑若無鹽,還沒人要呢?」

「那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這麼有錢的人家,早該及笄了,卻一直還沒有許配人家!說不定就是因為貌丑所以嫁不出去呢!」

還好那人不在,否則這些人不死也殘廢了。當年在信州,他帶她去名號最響的觀湖樓吃飯。在下樓時,就因聽到有人對傳說中的她說了一句調笑話,他當場就冷了臉,一掌摑了過去。

後來她曾問他為何,他只瞧她,冷聲道:「你是我的人,除了我,誰也不能羞辱。」她心裡冰涼一片,原來如此。她對他而言,不過如此而已。就如他曾說的,她不過是只供他一人使用的妓女。

如今,這樣的光景,她居然又想起了他。大約是從此以後兩人再不會相見的緣故吧!她緩緩地笑了出來。

穆凝煙一身男裝,縮在最角落裡,一直到茶樓里的人群漸漸散去,這才出了茶樓。

抬頭,碧空如洗,日光傾城。她跨步,朝城外走去。於她,是一番新的人生。

祿山腳下的一處木屋,屋前梧桐葉茂,松枝碧綠,還有一小花圃,此時一叢薔薇正悠然盛開。有一少婦打扮的人兒正在樹下洗衣服。一會兒工夫,她抬手擦了擦汗,正欲進屋喝口茶。忽地像被某物擊中了一般,怔在了那裡,獃獃地望著小路上越來越近的人影。

她猛地站起了身,不顧打翻在地的衣物,朝那人影奔了過去:「小姐,小姐……」那人的容貌越來越清晰……真的是小姐。她的淚「唰」地涌了出來,隔著迷濛的淚眼,卻瞧見小姐在笑,慘然卻心安:「巧雲。」

她的淚越落越凶,在淚眼朦朧里,只見小姐軟軟地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她忙扶了起來,大叫:「忠寶,忠寶,你快來啊……快來啊……」

有個老實憨厚的年輕男子從屋子裡跑了出來:「巧雲,怎麼了?咦,這人是誰?」巧雲急道:「快,快幫我扶進屋子裡去。然後馬上去把村口的華大夫請過來!」

華大夫隨著忠寶匆匆而來,把了脈後,才朝焦急如焚的巧雲開口道:「莫急,莫急。病倒是沒什麼病,只是太過勞累了,體力不支,所以暈倒了。只是……只是……」

巧雲急道:「只是什麼啊?華大夫,你倒是快說啊?」華大夫這般吞吞吐吐的,她心又吊到了嗓子眼裡。

華大夫壓低了聲音才道:「只是我方才把脈,發現她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巧雲也略略一驚,但她在穆家這麼多年,見慣了大小場面的,很快將驚訝隱了下去:「那請華大夫一併開些養胎的方子吧。」

穆凝煙是在食物香味中醒轉過來的。幽幽地睜了眼,面前是一片簡陋的屋頂,她閉了閉眼,這才想起,她早已經離開穆家,離開那個人了。

巧雲驚喜地道:「小姐……小姐……你醒了啊?」她虛弱地睜開眼,寬心地笑了出來:「巧雲,你叫我找得好苦啊。」她的聲音居然這麼沙啞難聽,似乎不似自己的一般。

巧雲只覺眼中一酸,又要落淚了:「小姐,府里……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穆凝煙望著她,苦笑:「巧雲,我無路可去了,所以……只好來找你了。」他在客棧醒來後一發現她失蹤,必定會封死去往京城的所有通道。她若執意前往京城找姨父姨母的話,怕是還未走到京城,早被他抓回去了。

巧雲擦著淚道:「小姐,是不是大少爺……」

穆凝煙顫顫地閉了眼:「巧雲,不要多問了。」小姐一副痛苦的樣子,巧雲知道再問,小姐也是不說的。忙岔開了話題,道:「小姐,我煮了雞湯,這就去給你端來。」

四年前,信州,穆府。

因是春季,百花吐蕊,清風穿過窗上鏤空的喜鵲鬧春圖案,隱隱約約帶著園子里的暗香。

她撫摸著已經快綉成成品的小香囊,嘴角輕挽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容。等好了,就可以將萬福寺里求的玉觀音放在這小香囊裡頭,以花香供奉。日日佩戴在爹爹身上,好保佑他身體康健。

爹爹幾個月前突然昏倒,不省人事。請了許多的大夫來看過,都說是正氣先虛,外來之風邪入肌,侵及經脈,以致營衛氣血運行受阻。再加上多年積勞成疾,大夫們開了許多的方子,卻還是一點起色也沒有。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爹爹這病怕是……

忽地,房外有一個嬌斥聲輕輕傳來:「巧星,你跑這般急作什麼?輕些,小姐午睡還未起呢!」那聲音語調忽轉,「咦」一聲傳來,隱隱含了笑意:「我還以為是怎麼了,原來啊,是巧星的周興哥回來了。」

她心頭一顫,指尖傳來了痛意,原來竟是繡花針刺入了指尖深處。

那巧星似乎跺了下腳,語聲含羞:「你怎麼知……」似乎極害臊,下面的話聲音漸弱了下去,幾不可聞。

那嬌嬌的聲音道:「你頭上的銀簪子分明是從未戴過的,一看雕工式樣就知道定不是我們江南師傅的手藝。想必是周興哥從西域回來帶給你的,是不是?」

那「是不是」三個字裡頭分明含了十足的調笑。

巧星臉色緋紅如血,可又無法反駁,只好跺著腳道:「巧雲,我……我去稟告小姐,說你欺負我!」

果然是他回來了。這一去已經四個多月了。

怔忪間,只聽巧雲和巧星兩個丫頭躡手躡腳地推開門進來。掀了帘子的一瞬,巧星已經喜嘟嘟地上來,嬌俏地道:「小姐,小姐,大少爺和商隊回來了。」

她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將頭低了下去,繡花針來回穿梭。這牡丹絢麗雍華,配線便有二十多種,針法亦繁瑣。需得寧神靜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方才不會出錯。

指尖忽地又傳來刺痛,她緩緩地起身,凝望著指尖的一點紅。她的膚色本就膩白如雪,十指蔥蔥,此時這粒血珠紅得如同硃砂,白與紅相映,突突地刺眼。

是夜,整個府邸悄無聲息。黑幕般的天空中唯有新月如鉤,淺淺地掛著。月色透過窗紗照進來,清清地照著閨房。

穆凝煙猛地驚醒了過來,床畔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冷然而立。她捂著胸,大口大口地喘氣。

淡淡嘲諷的聲音從那人口中吐了出來:「怎麼,難道不知道我今晚要來嗎?」

四個多月未見了,他還是如此。她別過頭去。

他上前一步,狂狷地伸手握住了她小巧的下顎,健壯的身材壓迫性地傾向她。強迫地將她的頭擰了過來,與他四目相對:「大哥說的對不對?」

她的眸子好似兩丸黑水銀,恨恨地望著他,好似有火要噴出來,可就算這般,亦隱隱有浮光流轉,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她瑩白如玉的臉上肌膚本就極薄,此時大約是惱怒的緣故,隱隱透著一抹嫣紅,更是顯得嬌媚動人。

他猛地低下頭去,如中毒般吻了下去。她的呼吸又急又短,手胡亂地捶打著他,想將他推開。她清幽淡雅的香氣,弧度柔美的線條,白膩嫩滑的肌膚,誘出了他心底最黑的獸。他不再隱忍,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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