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八章 無邊絲雨細如愁

蘭林宮裡的鎏金碳爐里裊裊地冒著青煙,白檀的香味幽幽地瀰漫在四周。幽深的殿內此時帳幔低垂。

本應是一片安靜,可一個內侍低頭趨行而進,打破了此番靜謐:「柳妃娘娘,柳妃娘娘,剛剛有侍女來稟,凝妃娘娘方才在御花園內落水了……」

柳嵐靠在錦榻上閉目養神,此時聞言,猛地抬眼。邊上侍候著的如夜早明白主子的心意,開口道:「你且細細稟來。」

內侍俯在地上,回稟道:「回柳妃娘娘,奴才等人也不知詳情。方才御花園內亂作一團,奴才也是聽說,好像是聽音廊那裡的美人靠被人做了手腳,具體情況奴才不知。望柳妃娘娘恕罪!」

柳嵐扶著如夜的手緩緩起身,笑著道:「來人啊,打賞。」看來是老天不幫這妖孽,三番兩次的出事。不過個把月前,才從石階上摔了一跤,這次居然掉了太掖池裡,這大冬天的,有得她受了。

這到底是何人所為呢?要知道,自前不久尹妃被關入牢中後,就自個兒服毒自盡了。這偌大的後宮僅有凝妃,顏妃,唐妃還有她。

雖然說,凝妃身懷龍胎一事,確實衝擊不小,可按理說,因上次尹妃的事情,皇上正在氣頭上,顏妃應該不至於如此莽撞啊!不過,人心隔肚皮……或許是唐巧嫣也不一定!

她不由得嘆了口氣。怪不得父親說,在這殺人不見血的後宮,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為佳啊。

凝目望去,園內碧樹凋零,一片蕭瑟。真是個多事之冬啊!

御醫說幸好凝妃被及時救起,所以腹中胎兒無礙。百里皓哲懸著的心這才微微放了放,揮手將眾人稟退。

掀開層層垂落著的軟紗簾,只瞧見她一頭漆發披散在枕間,素白的臉上無一丁點兒的血色。

他怔然望著,面色沉鬱,半天才低聲問道:「我只問你一句,你答也可,不答也可。」穆凝煙閉著眼睛不語,連眉頭也未曾牽動半分。

百里皓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怎麼會跌下去?上次是石階之上滾落下來,這次居然在太掖池中……」

又是許久的冷寂。穆凝煙緊咬著唇,低低哀哀地道:「皇上恕罪,是臣妾的疏忽。」

他別過了頭,忽然輕笑了出來,旋即是沉默。空氣里無端凝噎。

良久良久,百里皓哲開了口,苦澀地道:「無雙,你我都不要再做戲了。」

她的聲音淡淡響起:「皇上,您又何必如此呢?您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臣妾,到底所為何事呢?」

他低低一笑,神色凄楚迷離:「無雙,事到如今,你我坦誠相見吧。」

「我知道入宮以來,因你一直不願意侍寢,所以串通了太醫,說你身子一直不好,不適宜侍寢。」

「當時我還不敢百分百地確定你的身份,所以也就由著你去……」那個時候,他還不敢確定她一定是無雙,所以也就不拆穿她。有時候,或許在心底深處也害怕她真的不是無雙,不是他日日夜夜魂牽夢繞的那個人。若不是,那他當真又添了一樁對不起無雙的事情了。

「還記得你侍寢那一日嗎?那日下午,我命人送了一隻小狸過來。你可知那小狸是何物?那是產自西域的一種嗅覺極其靈敏的小動物,非常懂性,數量極其稀少,當地的獵人若有幸得到一頭,必會視之珍如珠寶,加以豢養,打起獵來比任何聰明的獵犬更優勝百倍、千倍。只要給它聞一聞衣物上的氣息,它便可以精準無誤地找出她的主人。我那日命人送過來之前,便早已經讓它嗅過你當年在王府用過的衣物了。後來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我雖沒有任何明確證據,你甚至連腳底的紅痣都除去了,但是……但是我卻知道,一直知道,你就是無雙。」

怪不得,怪不得那小狸不停地往她懷裡湊,承軒怎麼逗它都不為所動。

她雙眸緊閉,睫毛不停顫動。不發一言,似乎沒有聽見他說的。

他忽地笑了出來,那般的蒼涼:「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無雙。你根本就沒有失憶,對不對?你只是不願意讓我知道你還活著而已。哈哈……哈哈……」深夜之中這大笑聲顯得張狂又悲哀,彷彿受傷的夜梟在哭泣。

他的聲音又低了下來,語音微啞:「你只是恨我罷了。又何必為難腹中的骨肉呢?他一半流的亦是你的血。」

她閉著眼,彷彿疲倦到極點,只願從此這般沉沉睡去:「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孩子的……」

她終於是承認了,承認自己是無雙了。也承認了她從來不想要這個孩子的。是的,她不想要,他早就知道了的。

他卻後退了半步,惶恐地揣測:「那次石階上的摔倒,還有……還有這次,莫非都是你做的?」因為她不想要這個孩子,所以千方百計地要除去。不,不會的,無雙怎會這般心狠?

她不語,她一直不語,似乎等於默認。

他早就知道她不想要他的孩子。他對藥物知之甚深,怎麼會不知道她私下裡偷偷地在用麝香呢?可她一直不知道的是,他早命人將她偷藏的麝香偷龍轉鳳了。

雖然心裡知道。可此時聽她親口將這事實道來,還是會心痛欲裂。

他在那一刻簡直心如死灰,半晌,才低聲道:「你既然如此恨我,又何必進這宮來?」她側過了身,將纖細的背影留給了他,冷笑了出來:「你既已頒下聖旨,普天之下,誰能反抗。」

他沉默許久,才苦澀地道:「既然你不想進宮,又何必引我注意。」若不是她故意現身,引得別人注意,他派出去的暗探也不一定能夠探得消息。

她貝齒緊咬著下唇,慘然一笑:「你既然什麼都知道。怎麼會不曉得我是為何而來呢?你既然如此精通醫理,為何承軒會讓人下毒?」

母子連心。她如何能夠將承軒孤零零地留在冰冷的深宮大內。

他的聲音輕柔了下來:「若是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我布的局,你可會怨我?」

他似陷入了無邊的回憶:「當年昭陽殿的大火後,發現宮內少了木清。雖然當時墨蘭等人稟報,失火時,木清亦在昭陽殿內。我心裡頭一直有懷疑。這幾年來,我從不相信你已經離我和承軒而去了。一直派人四下打探你的蹤跡。都是了無音訊。好像你真的已經……已經不在了。」

「可我不肯放棄,直到一年多前,有人傳出在宰相府邸出現了與你一樣容貌之人。我暗中派探子察探虛實,後得報,宰相府邸中確實有一人與我所畫之像一模一樣。」

從那時候起,他便定下了計策。第一步,便讓人傳出去,說皇太子被人下毒,整個後宮大肆整頓。

她那時的記憶還未恢複,可不知道怎麼的,一聽說皇太子被人下毒,生死未卜,她竟會心痛如絞。當晚便做了噩夢,從此之後夜夜不停。夢裡的亭台樓閣,走廊宮闕,無不奢侈華麗到極致。漸漸地,她竟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了。後來她受寒,大病了一場,便開始一點點地恢複了記憶。

「無雙,我只是想告訴你,當年並不是我讓沈叔去賜毒給你的。一切只是他自作主張而已。」

「是……我一直恨阮玉瑾,恨你們阮家。年少之時恨不得將你們阮家挫骨揚灰,方能解我那心頭之恨!若是按照我和沈叔的原定計畫,是一早要將你除去的。可是,可是我後來,後來捨不得了……」

「因為……我對你動了情……」

一直到她離去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在流水般的日子裡,他意料之中地娶她,並成功登基。但卻意料之外地愛上了她!千算萬算卻怎麼也算不過冥冥中註定的。

她搖著頭,聲音不帶任何溫度,清清冽冽,好似數九寒冬里冰冷的水緩緩漫過耳中:「百里皓哲,以前的事情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以往所有他與她的一切都只是在做戲而已。既然他如願登上大位,這幾年下來早已經大權在握了,早已用不著阮家了,又何必繼續在這裡惺惺作態呢!

無論他現在再多說什麼,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半點意義了。只因她再也不會信他了。因為不能信,也不敢信!

她緩緩地一笑,一字一字地陳述殘酷的事實:「你想要找的那個阮無雙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當年那個為他動情的阮無雙早已經死在昭陽殿的熊熊大火之中了。往事不能回頭,歲月無法倒流。她身子雖還是那具身子,但那時那景那情,卻永不會再有了。

那日,木姑姑拉著心如死灰的她到昭陽殿後殿溫泉池的假山群中,告訴她當年先帝大修後宮的時候,為防他日不測,在昭陽殿的溫泉池後面留了一條密道,可直通京城西山中。因先帝和太后連番離去,當世之中只有她一人知曉而已。

可她渾渾噩噩的,一直處於茫然狀態。木姑姑提了燈籠,將機關打開,一把將她推入了密道。她跌撞在密道的石頭上,陣陣痛意這才使她有些模糊意識,抓著木姑姑枯瘦的手,顫顫地道:「木姑姑,你——你——隨我一起去。」

木姑姑搖了搖頭,清瘦見骨的臉上神色堅決,目光中有種認命的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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