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六章 淡煙芳草舊迷樓

第二日,在上書房裡,孟冷謙不知怎麼地觸怒了聖顏,皇上下旨將他關入了大牢。這場禍事頗為突然,傳到穆凝煙耳中自然亦震驚萬分。

心下思忖許久,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她總覺得隱隱不安。或許是由於當時入宮的時候請孟家出面幫過忙,更多的是他曾經目睹過她和孟大哥……還是由於昨日之事……

遂遣了近身的侍女私下裡去詢問了大表哥等人,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出來,只道很突然入的罪。他們今日也在為孟郡馬爺求情,還說了若是娘娘方便,看在阮家欠孟府一個人情的份上,盡量相幫。

她站在窗邊,瞧著漸漸萎靡的霞光,許久才道:「侍候更衣。」

石全一躬身站在邊上,偷瞧皇帝的神情。皇帝似乎心神恍惚,一本摺子在手,翻來覆去的看了不知道多久了。

負責掌燈的幾個內侍無聲無息地移動,所到之處,散開了一片一片的緋紅。

殿外的小陸子垂手而來,朝皇帝行禮道:「啟稟皇上,凝妃娘娘在外求見。」偷偷抬眼,皇帝的眼神似乎閃了閃,但石全一不敢多看,目光微微下垂,卻見皇帝的雙手緊捏著摺子,青筋微凸。

皇帝淡淡地開口:「讓她進來。」石全一在百里皓哲身邊待得久了,自然聽得出來,皇帝似乎心情並不怎麼好。

昨日在鳳儀殿,凝妃娘娘不知怎麼惹皇上生氣了。皇上自寵幸凝妃以來,頭次沒有留宿在鳳儀殿。

而今日也同往日有異,平日里這個時辰皇上是早已經在鳳儀殿了。照理說,此時凝妃娘娘求見,自然是主動示好,為何皇上並不愉悅呢!難不成,與孟郡馬爺有關!

猶記得當年阮家兩位駙馬曾進宮為當時還未入宮的凝妃娘娘求情,說是凝妃娘娘已經許配人家了。而那人便是孟冷謙孟郡馬爺。

石全一暗暗思慮,忽然豁然開朗了起來。孟郡馬爺今日會無端下獄,莫非……

略抬頭,只見凝妃一身煙紫色的宮裝,裊裊而來,朝皇帝盈盈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若是平日里,皇帝早已經放下摺子相迎了。可今日卻連頭也未抬,依舊專註於摺子裡頭,好似聞若未聞,聽若未聽。而凝妃則依舊保持著行禮之姿。兩人卻誰都不再言語。

石全一隻覺得這承乾殿裡頭的空氣漸漸地稀薄了起來。可半晌,兩人還是沒有說話。

石全一瞧著四下里躬身站著的內侍,都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了。只得開口:「啟稟皇上,已經到用膳的時辰了,是否傳膳?」

百里皓哲「喔」了一聲,淡然然地道:「傳吧。」

侍女們魚貫而入,輕輕巧巧地將晚膳一一端上來。最後,石全一過來:「請皇上、娘娘用膳。」

百里皓哲這才開口吩咐道:「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侍候了。」眾人行禮後,躬身而出。

百里皓哲沉聲道:「坐吧。杵在那裡做什麼?」穆凝煙抬頭望了他一眼,只見他早已經轉身了。她只瞧見他那身著龍袍的背影,她忽然怔怔地低下了頭,輕移了蓮步,跟了上去。

他坐了下來,取過乳帽鑲銀象牙箸,亦自開始用膳。穆凝煙坐在邊上,瞧見他左手上用絲帕包覆著。她瞧了一眼,別過了頭去。

百里皓哲心愈發沉了下去,任何菜肴入口都已經食之無味了。索性放下了箸,開口道:「說吧,何事?」

穆凝煙輕咬著唇,沉吟了一下,才道:「皇上須得恕臣妾無罪,臣妾方敢說……」

百里皓哲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方道:「好,說吧!」

穆凝煙這才垂了眼帘,道:「皇上,不知……不知孟郡馬爺所犯何事?」百里皓哲默不作聲。他雖是早已經猜到了她的來意。可她如今這般不加掩飾地直直道來,他越發覺得妒火中燒了。

偏偏她還在為那人求情:「求皇上……求皇上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饒他一次吧!」只聽「啪嗒」兩聲,原捏在皇帝手裡的象牙箸竟被他扔在了地上。

百里皓哲木無表情,驀地站了起來,冷冷地道:「來人哪,送凝妃娘娘回宮。」

她像是被人擊了一掌般,臉色白了數分。緩緩地站了起來,按規矩朝她行了一禮:「臣妾告退!」

石全一親自送她回了鳳儀殿。他素來是個明白人,自然隱約能夠猜到皇帝與凝妃之間發生了何事。偷偷抬頭打量著端坐在榻邊的凝妃,片刻才開口道:「凝妃娘娘,奴才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穆凝煙道:「石總管有話不妨直說。」石全一道:「若是奴才說得不對,請娘娘責罰。」

穆凝煙擺了擺手,意思無妨。石全一這才緩緩道:「凝妃娘娘自入宮以來,可謂三千寵愛在一身,後宮的其他人等形同擺設。皇上這般的寵愛娘娘,自然是對娘娘萬分緊張……可皇上說到底也不過是世間的一個普通男子而已……」穆凝煙怔怔聽著,沒有什麼反應。

「所以奴才的意思……這次的孟狀元無論是因何開罪皇上,娘娘還是裝作什麼也不知,不聞不問,說不定過幾日,皇上就把孟狀元給放了。」

穆凝煙垂下了長長的睫毛:「石總管,我懂了。謝謝你的提點。」看來孟大哥當真是因為她而白白遭受這牢獄之災的。

之後數天,傳到鳳儀殿耳中的便是皇帝連翻了絳雲宮顏妃,蘭林宮柳妃,澄碧宮尹妃和文霓宮唐妃的牌子。這是自凝妃入宮以來,皇帝第一次翻其他妃子的牌子。

皇帝再沒有駕臨鳳儀殿,而凝妃娘娘亦再沒有到承乾殿。在承乾殿當差的眾內侍亦明顯察覺到皇帝這段日子龍心不悅,連眾大臣亦感覺到了,呈上去的摺子三不五時地被皇上給駁了回來。

此刻安定王跪在偌大的承乾殿里,整個後背冷汗淋漓。他一進來,皇帝什麼也沒有說,就任他跪著。

他偷偷抬頭朝皇帝身邊站著的石總管求救,但石總管的手縮在袖中,只朝他偷偷擺了幾下。他自然懂得,那是讓他不可多說的意思。

有內侍輕手輕腳而來,湊到石全一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石全一目光閃爍了一下,轉身朝皇帝稟道:「奴才有事稟報!」

百里皓哲淡淡地道:「說吧。」眼光卻掃也不掃跪著的安定王一眼。

石全一道:「稟皇上,方才鳳儀殿的侍女來報,說是凝妃娘娘病了……」皇帝「騰」地站了起來,步履匆匆地向外走去……不過數步,忽地又止住了。半晌,才淡淡地開口道:「太醫怎麼說?」

石全一回稟道:「凝妃娘娘還未傳太醫診治。」

皇帝不停地來回踱步,顯然心情焦慮。但似乎並沒有要去鳳儀殿的意思。

石全一道:「皇上,奴才斗膽將鳳儀殿的淡杏傳進了殿來。」皇帝聞言,停了腳步,轉過了身。

石全一見狀,朝跪在地上的侍女詢問道:「淡杏,娘娘方才怎麼了,你且向皇上細細稟來。」

那侍女聲音細細顫顫:「稟皇上,奴婢等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方才娘娘還好好的,吩咐我們傳膳。可才吃了幾口,娘娘就開始嘔吐,許久也不止。奴婢們想傳太醫,可娘娘也不準。後來,後來實在沒有法子了,奴婢們擔心娘娘的身子,這才斗膽來稟報石總管……」

皇帝負手而立,片刻道:「去,讓太醫的首席帶幾個人去鳳儀殿。」旋又吩咐道:「將膳房的人都給我綁了。」

皇帝自進殿後就臉色沉凝,鳳儀殿的眾人更是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也不敢出。一時間,整個殿內鴉雀無聲,殿外偶有寒風呼嘯而過,打得枝葉簌簌作響,越發顯得殿中極靜。

太醫們許久才魚貫而出,見了百里皓哲忙「唰唰」跪下來磕頭,為首的於太醫道:「微臣等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凝妃娘娘懷了龍胎,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百里皓哲未聽完已經驀地轉身,朝內寢走去,腳步急促,竟忘記讓太醫等人起身。

她的頭側在裡邊,閉著眼,似在沉睡,一頭青絲如雲逶迤,覆在杏黃的軟枕上。他在床畔坐了下來,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替她梳著。許久之後,他嘆了口氣。

當日,皇帝便下旨將關在大牢里的孟郡馬爺放了出來。

澄凈的日光透過紗窗瀉了進來,在地上烙下了祥和吉慶的窗欞花樣,無數的細塵在一束束的光影裡頭流轉漂浮。

穆凝煙靠在錦榻上,指尖輕撫著手中做了一半的小衣服,抬頭悵然地嘆了口氣。殿外一陣腳步碎碎促促而來,後頭隱有內侍焦急的呼喊聲:「太子,我的爺,您慢些,小心摔倒!」

才抬頭,太子承軒抱著那雪白小狸如小箭般地穿簾而入,咬著唇,神情奇特地站在榻前望著她。她起了身,含笑著幫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柔聲道:「我們承軒怎麼了?誰惹我們承軒生氣了啊?」

小太子蹙著眉頭,杵在錦榻邊,似怏怏不樂。半晌才惴惴地開口:「姨娘……姨娘有自己的孩子了,是不是以後……以後就不疼愛承軒了?」

原來他是在擔心這個,到底還是個孩子。穆凝煙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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