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一章 猶恐相逢是夢中

秋風陣陣,帶著微涼的氣息。依稀還有淡淡的花香隨之而至,糾纏與鼻尖,輕輕綻放迷人的味道。

琉璃推門而進,只見內房的帘子依舊低垂,顯然小姐還未起身。輕手輕腳地將梳洗之物放在了外間的桌上,這才移步掀簾。一抬頭,只見小姐早已經起來了,支著手,靠在窗沿上,隨意地披散著如雲如霧的長髮,見她進來,轉頭而笑,眼波里流轉著淺媚嬌慵。

琉璃忙拿起一件外褂給她披上,討饒道:「我的好小姐啊,求求你好好照顧自己吧。若你不小心有個頭疼發熱的,姨老爺姨夫人不得把我的皮給剝了啊。」

自三年前皇后娘娘也就是阮無雙小姐去後,阮宰相就辭官退隱了,而夫人更是因思女心切,病倒了一年多。大少爺將小姐從信州接來,相似的容顏一度讓夫人以為是無雙小姐復活,這才使她的病情日漸好轉。

穆凝煙啞然而笑道:「姨父姨母哪有這麼凶啊?」琉璃沒好氣地道:「若是你病了,他們就有這麼凶了。且你身體一向虛弱……」

穆凝煙忙求饒著笑道:「好了,一大清早的,就這麼嘮嘮叨叨,以後看誰受得你。」琉璃也是為了她好,一路地從信州陪著她來到了京城,千里迢迢,只為了能好好服侍她。

琉璃聞言,臉已經躁紅了起來:「我看啊,小姐還是早些應允了孟公子的提親,這樣的話,也不用著看著我心煩了。」

孟冷謙,是戶部尚書之子,前年又高中狀元,是京城多少名門閨秀心中的夫婿人選。自一年前在府邸見過小姐後,三天兩頭就往府邸來拜訪,老爺夫人對他印象也極佳。這大半年來,他已經數次上門提親了,小姐不知道為何一直沒有點頭,但姨老爺和姨夫人卻似乎已有默許之意。所以府邸的下人見孟公子來時,招呼得也越發勤快周到了起來。

穆凝煙臉也微微紅了起來,與她打趣道:「就這麼等不及的讓我嫁出去,你好回信州跟你的虎哥成親啊。」孟大哥對她是很好,可她好像沒有像琉璃那般對她的虎哥日思夜想的。琉璃的臉越發紅了,如石榴紅的顏色,嬌艷欲滴,不依地跺著腳道:「小姐……」

穆凝煙笑著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不再與她貧嘴了。鏡子里的女子眉目如畫,明眸皓齒間噙著淡淡的淺笑。琉璃侍候她梳頭,道:「夫人身邊的金枝姐姐一早來找過我,說今天府邸有貴客到,請小姐不要隨意到前頭走動。」

穆凝煙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她很少到前面的廳堂走動,一是她素來喜歡清幽,二是由於她與已故皇后娘娘太過於相像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曾經一位姨父的同僚在花園裡看到她,嚇了一大跳,竟然朝她下跪磕頭。若不是後來姨父出來解圍,她都不曉得如何向那位大人解釋清楚。

她望著鏡子里的容顏,旁人都說她像極了表姐,可這位母儀天下的表姐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因兩家相隔得太遠了,自母親遠嫁信州後,每年只與姨母尺素往來。

據說三年前由於父親病去,姨母憐其無人照顧,本想派人將她接過來,結果還未起程,就得到了表姐離去的消息。後來因姨母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就耽擱了一年多。來到這裡後,姨母將她照顧得極周到,用琉璃的話來說,簡直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溶了。

她微微嘆了口氣,心裡知道姨母是將她當成了故去的表姐。姨母這麼大年紀了,竟然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苦楚自是常人難以承受的。她唯一能為姨母做的也就這點,每天陪在她旁邊。所以孟大哥三番五次探她的口風,她都回絕了。

宰相府邸的前頭一個個卻是如臨大敵,昨日宮內就傳來了口諭,說是皇帝今天要來到府中。這三年多的時間裡,每半年皇帝就會來住一兩天。每次來了必定是要住到皇后娘娘原來的閨房,憑弔思念。雖然皇后故去這麼久了,但皇帝對阮家卻依舊盛寵不衰,甚至比皇后在的時候還要照顧。世人皆稱皇帝是個念舊之人,情深意重。

石全一站在花園裡遠遠地伺候,看著皇上輕輕推門進了屋子。望著皇帝落寞的背影,他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想不到皇上對皇后用情竟然如此之深。當年昭陽殿走水,皇上一怒之下,牽連了許多人,可皇后還是沒有救出來。等火撲滅的時候,整個昭陽殿幾乎已經夷為了平地。

百里皓哲慢慢地走進了屋子,裡頭纖塵不染,彷彿她只是到園子里去一下似的,即刻就會回來了。屋子裡的地上插著幾朵百合,高低錯落,幽幽地吐著香氣。

他一直不願意相信她就這麼離他而去了,帶著對他的恨意,就這麼的天人永隔了。可是這麼些年就這麼過去了,承軒一天天的長大了,會騎小馬了,會拉弓射箭了……他慢慢地有些相信她真的不在了。當年昭陽殿火燒後,他近一年多的時間裡根本沒有辦法靠近那裡。她走了,永生永世再也無法見到了……

他輕輕地推開窗,滿眼望去一片的盛景,嫣紅翠綠,依次綻放。不遠處的榕樹下系著一隻鞦韆架,偶有風吹過,輕輕地晃動,別有一番閑適的風情。

當年她就是在這裡度過了年少時光,何曾想過,就因為他,毀了一生的幸福。她若是沒有遇見他,這一生肯定是幸福無憂的。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君,過著「賭書潑得消茶香」的日子……

他微微苦笑了出來。可他若是沒有遇見她,那他這一輩子有什麼值得珍藏的呢?小的時候,躲在樹後面偷偷看著父皇和皇兄父子情深。大些的時候,以為勤學苦讀可以換來父皇的一顧,可是無論他做得多麼的好,父皇只是點一下頭而已,偶爾地微微一笑,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四皇弟雖然父皇也不大關心,但卻由自己母妃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可他卻什麼也沒有……

相比之下,他可憐得與孤兒無異。從來也都是如此!久了,他幾乎成了習慣了。直到生命中有了她的存在。他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看到她,並非是她本人,而只是畫像而已。

沈叔探得阮皇后壽誕那日,她也會出席,便定下了計策。畫像中的她清麗婉約,氣質可人。不知為何,讓他對那個計畫有了隱隱的期待。

而在壽誕那日,真實的她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似的。畫像只能描繪出她的一點影子而已,現實中的她,眉如遠山橫,膚若白瓷美,唇若櫻花嬌,站在眾皇姐皇妹中,顯得清雅之極。偶爾低頭淺笑,眼波盈盈似是不經意的誘惑,彷彿誘人一點一點地心動。

皇兄皇弟皆朝她所處的位置掃了好多眼,他只站在角落裡悠閑旁觀,或許是因為篤定她以後就是他的了。

婚後的她,靜靜的,彷彿一枝幽蘭,在他身邊層層綻放。一點一點地開滿了他的整個心房。他從來沒有刻意去留意的,甚至刻意的忽視。直到那一天,她在昭陽殿里握著他的手,給他鼓勵和力量,也給了他從未有過的溫暖。

那麼長的人生中,他第一次覺得有人在乎他,有人會與他一起,一起去面對那些風雨……也直到那一刻,他才忽然發現,他已經不能沒有她了……所以後來,他再也沒有辦法按照原來的計畫將她在產後除去了。

微風輕輕地拂了過來,彷彿是她溫柔的觸摸。他微微閉著眼睛……空氣中帶著花開的味道,還有,還有一些悅耳動聽的琴聲……他猛地睜開眼睛!

緩緩踱步到了園子的角落裡,橫在他面前的是一堵白牆。而那琴聲分明是牆那頭傳過來的,輕快而動人,彷彿在人的心頭輕輕跳躍。

目光四轉,沒有發現有什麼門可以通過這堵牆。這裡是宰相府邸,不可能有別的府邸挨得這般近的,近得可以讓他聽到悠揚的琴聲。而整個宰相府邸,據他所知,只住了宰相和宰相夫人而已。無雙的大哥和二哥,皆另有駙馬府邸居住。而宰相又沒有妾室……

沿著牆,走了好一段路,才終於找到了兩扇門。沒錯,琴聲就是從門那頭傳來的……可惜是用銅鎖鎖著的。他輕拍了一下手掌。有兩個身影從不遠處竄落了下來,躬身朝他行禮:「皇上有何吩咐?」

他的眼光落在了銅鎖上。兩人會意,只見一人起身,走到門邊,一手捏著銅鎖,只見瞬間中,那銅鎖已經扭曲變形,那人略用力一扯,便將銅鎖給扯落了下來。

兩人輕推開門,恭敬地請他過去。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個園子,精緻不下於無雙所居住的庭院。滿園的鮮花,紅的紅,白的白,藍的藍,綠的綠,紫的紫,黃的黃,璀璨盛開。他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蜿蜒走去。

耳邊的琴聲越發清晰了起來,彷彿就在不遠的那頭。他的腳步卻沉重了起來,每一步都邁得極緩慢,彷彿像是灌了水銀,千斤重似的,跨不出去。

轉了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了起來,只見一個巧致的小湖躍然出現在了面前,湖邊梧桐葉茂,綠柳輕擺。

一瞬間,呼吸幾乎要停止了。湖中的九曲橋中央,有一個八角飛挑的亭子,有一個素衣女子背對著他,正在彈琴。

那背影纖細婀娜,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她身上,腳卻彷彿被定住了似的,沒有力氣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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