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三章 陌上枝頭花幾許

陪阮皇后聊了好一陣子,兩人回到府邸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已到了用膳的時辰。孫管家迎了上來,行了禮,問道:「王爺,是否傳膳了?」兩人雖然已經成親快半年了,但極少一起用膳,百里皓哲回頭看了阮無雙一眼,略略沉吟了一下,道:「傳膳吧!」

孫管家忙吩咐下去。百里皓哲已經喚道:「等等,安排去含馨齋!」含馨齋位於整個王府的東側,離阮無雙居住的閣樓最接近。四周植滿花草,四季不休。此時紅梅正盛開,一片嫣然美景。

花瓣微微隨風擺動,空氣裡帶著梅花的清香。處在含馨齋的周圍,只覺芬芳馥郁,香氣襲人。阮無雙在走廊內慢慢穿行,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侍女提了八角燈籠走在前面,只余留腳下暈黃的一攤,如八月的清泉,依稀可以看見繡鞋上的牡丹花,一針一線,在枝頭上盛開。

四周風聲呼嘯,依稀透過披風吹了進來,很冷,卻彷彿帶著一絲香甜的味道。她握緊了手上的暖爐,只這麼一點暖意,指尖還是冷冰冰的。

含馨齋門前的侍衛和侍女見她來了,行禮並替她打開了門。室內已點了碳爐,一片暖意。他正站在窗前,已換了件石青色的錦袍,如芝蘭玉樹般臨風而立。從背影望去,竟有一種孤獨蕭瑟之感。

墨竹和墨蘭替她解開了披風,這才退了出去。阮無雙走近了些道:「王爺!」百里皓哲回了頭,尋常的神色,溫和地道:「來了!用膳吧!」檯子上匙、箸、碟、杯俱已擺好了,乾果蜜餞也擺了幾碟。

百里皓哲拍了拍手,聽差的將熱菜一一呈了上來。依次是珊瑚白菜,蝴蝶蝦片,猴頭雙菜,五綹雞絲,三鮮鴨包,熏肘花小肚,燕窩炒鱸魚丸子,豌豆黃,芸豆卷。阮無雙看了幾眼,心裡卻不禁泛起漣漪:竟是她以往在宰相府里最喜歡的菜式。

她揀了雞絲,微微嘗了幾口,味道竟與以往在相府吃的是一樣的。她訝異地抬了頭,只見百里皓哲也正看著她,四目相對,他眼裡如黑色琉璃寶石,一片烏漆,深不見底。

百里皓哲微微一笑:「多吃點!相府梁師傅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啊!」阮無雙心裡的訝異總算有了答案。他這句話分明是話裡有話啊,只是他怎麼把梁丙弄到王府的呢?父母親知曉嗎?難道他知道這段日子,她孕吐十分厲害,幾乎沒什麼食慾。但他在府邸的日子明明少得很!

但她臉上還是淡淡噙著笑,說:「說什麼手藝高超是假的,無非是無雙從小吃慣了的,所以嘗著總覺得習慣些罷了。」說話間,揀了一個鴨包遞到他碟子里。抬了頭,道:「王爺也嘗嘗看!」只見他一笑,夾起來,送進了嘴裡,品嘗了起來。

雖然窗門緊閉,但還是有幾縷風微微滲透進來,屋內沒有燃香,卻有梅花的清淺餘味。兩人靜默無言。阮無雙雖只嘗了幾口,但已無食慾,但終究是比往常要多吃許多了。便揀了個玫瑰梅子吃起來。極酸,忍不住連眉頭也皺了起來。但卻極愛這味道!就如母親說孕婦喜食酸是正常的。若是平時,這酸味怕是把人也要給酸死了。

百里皓哲呷了一口酒,抬頭正好瞧見她皺眉的模樣,從來見她都是端莊優雅的,想不到竟也如此可愛,心裡竟微微一動,話已經脫口而出:「很酸嗎?」當然很酸啊!她心裡道,但還是用袖子掩了口,柔聲道:「嗯,有些酸!」

他也揀了一個,嘗了一口,用力咽下,神色不變地點點頭道:「是有些酸!」阮無雙看著他隱忍的臉色,忽然覺得他這瞬間很像個頑皮的孩子,有點想笑,又不能笑,只得忍住。

百里皓哲將酒一口飲盡,去了去口中的酸澀。把玩著手指尖精緻的白玉杯,眼神似乎有一絲迷離:「小時候和大哥一起玩耍。那時候,府里的後院有幾棵楊梅樹。到了夏天,楊梅就熟了,大哥就騙走侍從帶我去摘……我們兩個爬樹,在樹上摘梅子吃……大哥總是先吃,裝作一副好吃的樣子,然後騙我吃。其實梅子還沒熟透,自然是又酸又澀的,可是小孩子怎麼會懂這個道理……」語氣中竟有几絲惋惜與惆悵。

阮無雙聽著,心裡頭想著自己的小時候。由於父親是中年得女,前面又有兩個兒子,從小就對她極寵。而大哥與二哥跟她年齡又相差好多歲,等她略懂事些,兩人都已經成年了,把她既當妹妹又當女兒疼。卻從來沒有一起好好玩過,記憶中就是一群丫鬟、侍女圍著她長大的。

而百里皓哲還在襁褓,母親已經染病去世了。雖說過繼給了姑姑,但再怎麼也是比不得自己親生母親的。更何況,聽說姑姑年輕時貌美如花,但性子也比現在好強多了。當年的太子府,也是妻妾佳麗如雲,少不了一些爭風吃醋之事情。到底有多少心思是真正花在百里皓庭與百里皓哲身上,也只有姑姑自己知道了。

百里皓哲仰頭將杯子里新倒的酒一飲而盡,又連喝了幾杯,慢慢站了起來,走到窗口,將窗子用力一推。一陣冷風迎面而來,吹得他衣襟翻滾不已。阮無雙攏了攏衣服,慢慢扶著腰站起來道:「王爺,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百里皓哲拍了拍手,侍女應聲而入。他沒有轉過頭,吩咐道:「送王妃回房!」墨竹墨蘭進來,幫阮無雙系好了貂裘披風,又遞上了鎏金的暖手爐。

阮無雙踏出了門,一回頭,百里皓哲還站在窗口,就如她來的時候,臨風而立,只是那種孤獨蕭瑟總縈繞在心頭。

聖嘉二十一年正月十五日元宵佳節。

宮中傳來消息,孟淑妃被貶入冷宮。其子百里皓宇被封為嶺南王,賜封地雲南廣西等滇桂之地。名義上雖是封了王,但眾人皆知百里皓宇明封暗貶,至此已與皇位無緣。

百里皓哲一夜未回,到了第二日下午才回到房間。她按書擺了副殘局,正在解棋。金碳爐里裊裊地冒著青煙,房內瀰漫了朦朧的暖意。午後的陽光穿過喜鵲鬧春的圖案,斜斜地灑了進來,搖搖曳曳地落在紗簾上,落在地毯上。

他彷彿極為疲累,掀簾而入。而她正垂眸凝思,窗外的一縷光輝正落在棋盤上。照得她雪白的手指如同波斯進貢的水晶,瑩潤剔透。捏著烏黑的棋子,正顰目思考,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進來。

漆黑如墨染般的青絲只微微綰了個髮髻,插了一隻玲瓏剔透的玉釵,全不若平時的流蘇珠珞。在他眼底竟別有一番韻味。

百里皓哲緩緩走近了些,屋內沒有燃香。也許是他走得近的緣故,她身上的茉莉味道已幽幽地襲來。她坐在金色的光線之中,猶如琉璃般沉靜發光。他身體里綳著的一根弦竟然慢慢地鬆了下來,彷彿回到了一個安心之地,一片的寧靜祥和。

阮無雙只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放這裡!」猛一回頭,只見百里皓哲正站在身邊,雙眼似蒼天遠處一掠而過鷹鷲的翅影,也正含笑凝望她,目光溫潤專註。硃色朝服上的蟒紋金綉在光線下閃著斑斕的光澤,如同他的笑意,竟讓人頭暈目眩。

他伸手越過了她,捏起一顆白子,擺在棋盤上。她微微一驚,想不到他竟然也精於此道。臉上雖笑意溫洵,但白子所下的位置卻並未絲毫留情。她略略思索,皓腕抬起織錦白狐毛的袖口,執手下了顆黑子。直到夜色將至,棋局還是僵持著,兩人依舊未分出勝負。

趁他正沉思,她抬起頭瞧他,只見他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青色。昨日一天一夜,宮中想必暗鬥重重,從宮中傳入她耳中的消息,孟淑妃私闖景仁帝寢宮,請求景仁帝冊封百里皓宇為皇太子。景仁帝不從。孟淑妃竟串通守衛寢宮的禁軍,以脅迫手段要逼景仁帝就範。

景仁帝自去年秋冬交接開始,一直就纏綿病榻。太醫院也束手無策。除夕之夜,宮廷家宴上也沒有露面,病情定是不輕。孟淑妃本就靠床笫間得寵,自景仁帝病後,她也就門廳冷落,早不復當年風光了。面對朝中大皇子和二皇子日益鞏固的勢力,實在等不及皇帝駕崩了,否則絕不可能如此輕妄舉動。

孟淑妃向來與阮皇后不和。若景仁帝駕崩,沒有遺詔指明她兒子百里皓宇繼位的話,她勢必沒有什麼好下場。因為無論大皇子百里皓庭還是二皇子百里皓哲繼承大統,阮皇后的地位只會更為穩固。而她,若幸運的話,則會被封為太妃,一輩子位於阮皇后之下,苟延殘喘。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會陪葬。所以她無法像阮皇后一樣,以不變應萬變。

墨竹的聲音隔著幾重的紗簾響了起來:「王爺,用膳時辰到了。要傳膳嗎?」丫頭侍女們都規矩嚴謹,只要百里皓哲在房內,從來不擅自踏入。

百里皓哲抬了頭,溫和地望著阮無雙,似乎在徵詢她的意見。她順勢扶了扶腰,懶懶地道:「傳吧!」一天一夜沒有好好休息了,又玩了好幾個時辰,如今一鬆懈下來,乏意立刻涌了上來。

侍女們這才進來,點燃了室內的幾盞紅燭熏香燈,又緩緩地退了出去。他身上依舊穿著朝服。她轉過頭,取過他的一件錦袍,服侍他更衣。

她俯首幫他解扣子,因靠得近,可以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龍涎香味道。雖然已經成親半年多了,但極少在白天如此親近,她越想快些,手卻越發笨拙,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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