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這天童艷珍中午下班回來,看到樓梯口有個人坐在地上打盹。那人穿一件皺巴巴的舊西服,一雙沾滿黃泥的皮鞋,身邊放一個牛仔包,頭髮亂蓬蓬的。童艷珍奇怪,門衛怎麼會放這樣的人進來呢?

那人剛好抬起頭來,她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驚喜地叫了聲:「童剛?」

童剛揉了揉眼睛,擦掉嘴角的涎水,說:「姐,下班了?」

看著弟弟,童艷珍心疼地說:「怎麼像個叫花子呢?」

她忙領童剛上樓,打開門。

童剛走進去,說:「本來爸不叫我來,是我自己想來找份工作。我說姐好歹在城裡這麼多年,有門路,幫忙找份工作應該不難。去了你原來住的地方,人家告訴我說,我姐夫現在是市長,一家都搬到市政府大院去了。剛到門口時,門衛死活不讓進,還好我有我和你的照片,給他們看了才讓我進來。」

童艷珍笑了笑,從門口拿了菜進來,去廚房做飯,叫童剛去洗澡換衣服。

童剛洗完澡,童艷珍的飯菜已做好了,她盛了兩碗飯,說道:「吃吧!」

童剛問:「姐夫呢?中午不回來吃飯嗎?還有濤濤呢?」

童艷珍說:「濤濤這兩天學校里補課,中午不回來。你姐夫他呀,整天忙工作,常常中午不在家吃飯,你姐成了孤老太婆了。」

童剛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幾碗飯,用袖口擦了擦嘴巴,說道:「姐,這米飯真香,比咱家種出的米還香。」

童艷珍沒有說話,這是幾塊錢一斤的泰國香米,做出的飯當然香。現在鄉下的大米比不得前些年,農藥化肥用得太多,吃起來沒有什麼味。

屋子裡的傢具都是從化工廠宿舍運過來的,原來市裡決定要換一套新的,可是馬國強就是不讓。童剛說:「怎麼還是老樣子?太簡樸了吧,好歹姐夫當上了市長,家裡也要變一變了,還比不上我們村裡的一個村主任家呢?」

童艷珍微笑著說:「難道你還不了解你姐夫?」

童剛喝了口茶說:「原來和現在不同呀,人是會變的。就說門口看大門的那些人吧,我剛來的時候,還一個勁兒地把我往外轟,看到我和你的照片後,那些人變得像個孫子,姐夫當了大官就是不同呀。」

童艷珍心中微微一震。自從馬國強當了市長後,她對周圍人的改變也是深有感觸。人啊,地位不同了就是不一樣。

童艷珍邊收拾桌子邊問:「家裡還好?媽的身體怎麼樣?」

童剛說:「媽的身體還是老樣子,風濕病沒好轉。」

「爸的身子骨還硬朗吧?」

「爸還行,只是不想干農活了。他整天抽旱煙,說農活沒法幹了,叫我去廣東打工,我說去廣東不如去姐那呢。」

「農活怎麼沒法幹了呢?」

「唉,姐呀,你在常源市裡住著,偶爾回去也是住一下就走,根本不知道農村的現狀。咱家就那幾畝地,一年下來,村裡鄉里這個稅那個費的,繳了後就剩下買種子的錢了。」

「怎麼這樣,中央不是有文件下來說替農民減負嗎?」

「當然知道啦,減除農業稅,還有其他一些費,可是在行動上沒減費,還在增加。沒有減費之前,咱家一年交給村裡和鄉里的還不到1000塊錢,可是減了費後,要交1500多塊,農業稅是沒有了,可是什麼治安費、教育費,憑空多了不少。上次你給家裡寄的幾百塊錢,給媽買了一點葯後,其餘的全部交鄉里了。」

「城裡的工人也過得不好啊。」童艷珍想不到現在一些基層幹部竟會變成這樣,看來老馬的廉政建設真的要好好貫徹下去,否則農民沒有辦法活。

「我想叫姐夫幫忙找個工作。」

「工作真的不好找呢。」

「別人不好找,姐夫好找。堂堂的常源市市長,管著幾百萬人呢!那麼多單位,哪一個都行。只要姐夫一句話,誰敢不買賬呢?以前生活還過得去,我不來麻煩他,這次是真的沒辦法了。」童剛頓了頓,繼續說:「姐,我和村裡的春桃好上了,可是她家裡嫌咱家窮,一直不答應,我想出來賺點錢回去娶她。」

童艷珍想說要馬國強出面找工作是不可能的,又怕打擊弟弟的希望,想了想,沒有說。她轉移了話題,說:「童剛,你今天哪裡也別去,下午休息休息,睡濤濤的房間。姐等下要去上班。」

她想看公司有什麼工作,先給童剛找一個,長升公司那麼大,安排一個人不成問題。

她在公司上班的時間一長,漸漸地也有一些消息傳出,說總經理是看在她老公的面子上,才讓她進來的。她曾經去找過施福財,表示不願意幹了,不想讓別人以為施福財是在拍市長的馬屁。施福財聽了之後,當即說她是通過勞動服務公司進來的,和馬市長沒關係,再說這是個民營企業,招誰不是招?閑話當然不可避免,只要自己行得正,還怕別人說嗎?

她覺得施福財說得很有道理,由於她的身份特殊,無論在哪裡上班,都難免會有人說閑話。

她本來不想拉下臉去求人,要是被人知道他們姐弟倆都在這裡上班,又有人說閑話了。可是除了這裡之外,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替童剛找到工作。

回到家,童剛還在睡覺,她做好了飯菜,馬國強也下班回家了,看見她在洗衣服,又看到家廳里一個牛仔包,說:「誰來了?」

「童剛從鄉下來了。」

「人呢?」

「睡了。我馬上叫他起來吃飯。」童艷珍說著進了兒子的房間,叫醒了童剛,說:「你姐夫剛回來,你不要提找工作的事情,也不要說家裡的情況,等到晚上我對他說。」

童剛點了點頭,出了房間,看到馬國強坐在沙發上,叫了聲:「姐夫!」

馬國強問:「哦,你來了,家裡人都還好吧?」

童剛在一邊坐下,想起了姐姐剛才說的話,點頭說:「嗯,好,都好!」

沒有多久,馬濤也回來了,一家人坐著吃飯。飯後,童艷珍收拾好碗筷就開始洗衣服。這麼多年,家裡的衣服都是她用手洗的,40歲不到的女人,一雙手粗糙的像干樹枝似的。她已經打定主意,等這個月發了工資後就去買台洗衣機。

做完這一切後,她自己洗了澡,換了套睡衣,進了房,見馬國強還在看文件,她走過去,坐在旁邊,低聲說:「童剛在鄉下過得很苦,爸媽的年紀又大了,我媽身體又不太好,全靠他一人負擔著家裡的開支,他想找份工作。」

馬國強說:「在市裡找份普通的工作應該不難的。」

童艷珍說:「那些工作的工資都很低,而且很累,他想找工資高點的……」

馬國強說:「他中學都沒讀完,靠什麼找好工作,現在的社會,做什麼都要知識的。」

「我的家境本來就不好,我考上大學後,家裡供不起,所有親戚的錢都借來了,那個時候他上五年級,學習很好,可是為了我,他毅然回家了,11歲的孩子,每天和我媽上山砍柴,就是為了給我湊生活費,」童艷珍哽咽起來:「這輩子,我欠他實在太多了,快30歲的人了,就是因為家裡窮,沒有人肯嫁給他!」

馬國強放下文件,坐在妻子身邊。

童艷珍哽咽著:「國家取消農業稅,這本來是好事,可是現在鄉下七七八八的加起來,也不知道是些什麼費用,比以前的還多,簡直不叫人活了。他現在好不容易喜歡上了一個,和人家說好到城裡賺點錢就回去結婚的,做姐姐和姐夫的,居然……」

馬國強說:「關於農民負擔的問題,信訪部門接到很多材料,我也正考慮怎麼樣處理。」

童艷珍說:「你出面給童剛找份工作吧,這是我們倆欠他的。」

馬國強說:「哪個工作適合他呢?我總不能違反原則給他安排在政府機關吧。」

童艷珍很生氣,說:「我說叫你給他安排在政府機關了?常源那麼多單位,你暗示別人一下,把人安排進去,做個臨時工,應該沒問題呀!」

馬國強說:「現在是廉政建設的關鍵時刻,別人都看著我呢,如果我出面替童剛找工作,下面的人會怎麼想?這是原則問題,這個事我堅決不能辦。」

童艷珍一陣心酸,「你怎麼這樣呀?原則,原則,你講原則,別人可不講,你看看我們,再看看大院里的其他人,有幾個像我們一樣,連穿著的衣服都那麼不相配?」

馬國強驚愕地望著妻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童艷珍說道:「沒有什麼意思!」

馬國強擁著妻子躺下,疲倦地說:「睡吧,先讓他在城裡玩幾天,工作的事情慢慢來!」

童艷珍賭氣地說:「童剛是我弟弟,他的工作我來替他找,不麻煩你大市長。」

「這是哪跟哪呀?」

「童剛以前從來沒有麻煩過我們什麼,他這次是真的沒有辦法……」

馬國強看見童艷珍的淚水在臉上流,伸手去拭,被童艷珍推開。她拱進被窩,扯起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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