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伊柏市 1929-1933 21 照亮我的路

生意還是持續蒸蒸日上。

喬開始為買下麗思飯店的事情打通關節。約翰·瑞齡願意賣掉建築物,但不肯賣地。於是喬帶著自己的律師跟瑞齡的律師洽談,看能否找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辦法。最近他們雙方研究出一份九十九年的租約,卻又卡在郡政府的空間權。喬有一組政治掮客負責收買薩拉索達郡的調查員,另一組在州首府塔拉哈西對州級的政客下工夫,還有第三組人馬在華府,去對付那些常進出裴司卡托瑞家族所投資的妓院、賭場、鴉片窟的國稅局官員和參議員。

他的第一個成功,是讓賓果遊戲在潘尼拉斯郡合法。接著把全州賓果合法化的提案排入備審程序,預定在州議會的秋季會期召開聽證會,可能最早會在一九三二年初投票表決。他在邁阿密的朋友(那個城市要容易收買得多)已經設法讓戴德郡和布若瓦郡的彩池投注賭博合法,使得州政府的態度更軟化。喬和艾斯特班曾冒險幫他們在邁阿密的朋友買一塊地,現在那塊地變成了賽馬場。

馬索曾搭飛機來看看那座麗思飯店。他最近剛治療完癌症,但只有他本人和醫師才知道是哪種癌。他宣稱自己治療的狀況很好,但頭禿了,身體也很虛弱。甚至有人私下說他腦袋變糊塗了,不過喬看不出任何跡象。馬索很喜歡這塊產業,也喜歡喬的想法——如果要打破賭博禁忌,那麼現在,趁著禁酒令凄慘地在他們面前崩潰,就是絕佳的時機。他們因為飲酒合法化所損失的錢,會直接進入政府的口袋,但在合法賭場和賽馬場被抽走的稅,將可以從眾多笨得跟莊家對賭的人身上賺回來。

那些政治掮客也開始回報,說喬的預感看起來沒錯。整個國家都已經準備要讓賭博合法化了。整個州、整個國家都缺錢。喬派出去的人帶著各式各樣保證——賭場稅、飯店稅、餐飲稅、娛樂稅、房間稅、酒類執照稅,外加所有政客都很愛的超額收益稅。任何一天,只要賭場當天的進帳超過八十萬元,就會繳百分之二的超額收益稅給州政府。但其實,只要賭場的收入一接近八十萬,他們就會短報收入。不過那些睜大眼睛想撈好處的政客不需要知道這點。

到了一九三一年末,他口袋裡已經有兩個資淺參議員、八個眾議員、四個資深參議員、十三個州議員、十一個市議員,還有兩個法官。他也收買了以前的三K黨對手:《坦帕觀察家報》的總編輯霍普·休伊特,他開始刊登社論和新聞報導,質疑說沒有道理讓這麼多人挨餓,因為佛羅里達州的墨西哥灣沿岸有這麼一家一流的賭場,可以僱用所有失業的人,讓他們有錢買回被銀行沒收的房子,因而可以讓律師們脫離領濟貧食物的隊伍,去完成種種贖回房屋的買賣契約,而律師們則需要文書人員幫忙擬定法律文書。

喬開車送馬索去搭回程火車時,老人說,「這個事情,不管你需要什麼,都儘管放手去做。」

「謝了。」喬說。「我會的。」

「你在這裡做得很不錯。」馬索拍拍他一邊膝蓋。「別以為我不會列入考慮。」

喬不知道他的工作成果要列入什麼考慮。他在這裡從爛泥堆建立起一片天地,而馬索跟他講話的口氣,卻好像他只是幫忙找到一家可以勒索的雜貨店而已。也許那些關於老人腦子不管用的謠傳,並不是空穴來風。

「啊,」快到聯合車站時馬索說,「我聽說你還剩一個麻煩傢伙沒對付,是真的嗎?」

喬還想了兩秒鐘才明白。「你指的是那個不肯讓我們抽成的私酒販子?」

「就是那個沒錯,」馬索說。

那個私酒販子名叫特納·約翰·貝爾金。他和三個兒子在帕梅托市賣自家蒸餾的私酒。特納·約翰,貝爾金無意損及任何人,他只想賣酒給那些光顧了一輩子的老顧客,在自家後頭的房間經營一些賭博,在同條街的另一棟房子提供一些妓女。但他無論如何都不肯加入裴司卡托瑞幫旗下。不肯付抽成,不肯賣裴司卡托瑞的產品,什麼都不肯,只想照著他向來的老樣子,還有之前他父親、他祖父的老樣子——早在當年坦帕市還叫布魯克堡、死於黃熱病的人口是衰老而死的三倍——做自己的生意。

「我正在對他下工夫,」喬說。

「我聽說你已經對他下工夫六個月了。」

「三個月,」喬承認。

「那就除掉他吧。」

汽車停下,馬索的私人保鏢賽普,卡伯奈幫他打開車門,站在大太陽底下等他出來。

「我有幾個人在想辦法,」喬說。

「我不希望你讓人去想辦法,我要你結束這件事。必要的話,親自去處理掉。」

馬索下了車,喬陪著送他上了火車,目送他離開,雖然馬索說不用了。不過其實是,喬想親眼看到馬索離開,非看到不可,這樣他才能確定自己又能再度放輕鬆,再度呼吸。馬索一來,就像有個叔叔到你家住幾天,從來不離開屋子似的。更糟的是,這叔叔還以為他是在幫你。

馬索離開幾天後,喬派兩個人去嚇唬特納·約翰,結果反倒被他嚇唬回來,他把一個人揍得送進醫院,而且沒靠兒子或武器幫忙。

一個星期後,喬去找特納·約翰。

他叫薩爾在車上等著,自己站在特納·約翰那棟銅頂木屋前的泥土路上,門廊一邊都坍掉了,只有一個可口可樂的冰櫥放在另一頭,又紅又亮,喬簡直懷疑每天都有人擦過。

特納·約翰的兒子是三個壯碩的小夥子,身上除了棉質長內褲,沒穿戴太多別的,連鞋子都沒穿(不過有一個穿了件紅色毛衣,上頭還沾了些頭皮屑),他們對喬拍搜全身,拿走了他的薩維奇點三二手槍,接著又拍搜了他一遍。

然後,喬進了木屋,隔著一張桌腳沒放穩的木桌,跟特納·約翰對面而坐。他想調整桌子沒成功,放棄了,然後問特納,約翰為什麼要打他的手下。特納·約翰高而瘦,面容嚴肅,眼睛和頭髮的顏色都跟身上的褐色西裝一樣,他說因為他們來的時候,眼神擺明是要來威脅他的,所以沒必要等到他們開口。

喬問他知不知道,這表示喬為了面子就得殺了他。特納·約翰說他也猜到了。

「那麼,」喬說,「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為什麼不付一點保護費就算了?」

「先生,」特納·約翰說,「令尊還在嗎?」

「不,他過世了。」

「不過你還是他的兒子,對吧?」

「沒錯。」

「就算你有二十個曾孫子女,你也還是他兒子。」

那一刻,突來的激動情緒讓喬猝不及防。他不得不在眼神泄漏之前別開眼睛。「是啊,沒錯。」

「你希望他以你為榮,對吧?希望他把你當個男人?」

「是啊,」喬說。「那是當然。」

「唔,我也一樣。我有個好老爸。他偶爾打人,都是我自找的,而且從不會是他喝了酒之後。大部分時候,都是因為我打呼,他就打我的腦袋。我是打呼冠軍,碰到我老爸累得像狗似的,他就會受不了。除了這一點,他是大好人一個。我們當兒子的,總希望自己的父親能看著自己,覺得他的種種教導在你身上扎了根。就是現在,我老爸正在看著我說,『特納·約翰,我可沒教你付錢給一個沒跟你一道辛苦幹活兒、只想白撈的人。』」他攤開遍布疤痕的雙掌給喬看。「你想要我的錢,考夫林先生?那你最好跟我們父子一起釀酒,幫我們照顧農場、耕田、照顧莊稼、擠牛奶。你懂了嗎?」

「懂了。」

「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喬看著特納·約翰,然後抬頭看天花板。「你真覺得他在看你?」

特納·約翰露出滿嘴銀牙。「先生,我知道他在看我。」

喬拉開褲襠拉鏈,拿出他幾年前從曼尼·布思塔蒙帖那裡沒收來的單發小型手槍,指著特納·約翰的胸口。

特納·約翰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喬說,「一個人既然決心要好好做一件事,那就該做完,是吧?」

特納·約翰舔舔下唇,雙眼始終盯著那把槍。

「你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槍嗎?」喬問。

「這是娘兒們用的掌心雷。」

「不,」喬說,「這是把會讓你後悔的槍。」他站起來。「在帕梅托這邊,隨你怎麼做都行。懂我的意思嗎?」

特納·約翰眨了幾次眼,表示肯定。

「可是別讓我看到你的商標或產品,出現在希爾斯博羅郡或潘尼拉斯郡。薩拉索達也不行,特納,約翰。這點我們講清楚了吧?」

特納·約翰又眨眼。

「我得聽到你說出來。」喬說。

「講清楚了,」特納·約翰說。「我跟你保證。」

喬點點頭。「令尊現在怎麼想?」

特納·約翰目光經過槍管,往上到喬的手臂,然後看進他眼裡。「他在想,他差點又得要忍受我打呼了。」

正當喬忙著推動賭博合法化和買下飯店的事情之時,葛瑞絲艾拉則開設了自己的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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