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 第二節

聽說玩具店的爺爺奶奶姓竹田,玩具店的店名也叫竹屋,但商店街里就只有那麼一家玩具店,而且正好位在十字路口,所以大家都叫它「轉角玩具店」。

久美子一家三口在三年前買了一棟小成屋,搬到了這座小鎮。他們是因為中意房子才決定搬到這裡的,所以在搬到這裡之前,爸爸和媽媽對這座城鎮都一無所知。

「嚇我一跳,我跟三十年以上沒見的叔叔在路上突然碰到,叔叔說他就住在附近呢。」

因此在搬來之後沒多久,出門買東西的父親一回來就這麼說時,久美子和母親都以為爸爸又在瞎掰什麼趣事逗她們了。

然而這是真的。

久美子的祖父有許多兄弟姐妹,大部分感情都很好,卻只有一個人跟任何一個兄弟姐妹都合不來,早早就離家而去。那就是祖父的弟弟,名叫光男。

「不過老爸結婚生下我之後,我想想,大概有十年吧,過年、做法事的時候,光男叔都還是會回老家。所以我依稀記得小時候光男叔陪我玩過。可是從那之後就……老爸不肯告訴我詳情,所以我也不清楚,但應該是跟老家的誰起了相當嚴重的衝突,或是為錢起了糾紛吧。後來叔叔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杳無音訊,下落不明。老爸他們從此再也不提光男叔,就像叔叔已經死了,世上沒這個人一樣。」

而父親說他在鎮上碰到了光男叔。

「他說他在商店街開玩具店。他給人招了贅,所以不是原來的姓了。」

母親也一樣吃驚:

「大家都說這世界很小,沒想到真有這種巧合呢。可是那麼久不見,你居然認得出你叔叔呢。」

「噢,我嗎?我就算看到叔叔也認不出來啦。畢竟我們已經那麼久沒見了,叔叔也完全老了。是他出聲叫我的。叔叔說我長得就跟老爸小時候一個樣,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一定很懷念吧。」

「唔……」父親點了點頭,露出有些困窘的笑。「可是他確定我真是他侄子以後,忽然向我道起歉來。說他忍不住叫住我,對不起。」

「為什麼?」

「我那個叔叔早就跟老家沒了聯絡,或者說已經被斷絕關係了。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跟親戚往來吧。我這邊也是,爸跟媽都已經不在了。」

「是啊……你叔叔幾歲了?」

「不曉得耶,比老爸小,所以大概七十五、六吧。」

「不用去打聲招呼嗎?」

「不用啦不用啦。他沒叫我去家裡坐,也沒問我有沒有成家、有沒有孩子。你們就當作沒這回事就好了。」

「那樣不會太冷淡嗎?」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冷淡不冷淡的吧。要是到時候牽扯不清,豈不是更麻煩嗎?對方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因為這樣,久美子對父親的叔叔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經過商店街時,她有時會想起那間玩具店的老爺爺是自己的叔公,不過也僅止於此了。

玩具店的老爺爺非常瘦小。背蜷得圓圓的,身體就像沒用力擰乾的抹布般稍微歪向一邊。頭頂幾乎是一片光禿,可是不像校長那樣油亮亮的,而是一種無精打採的禿法。

玩具店的店面很小,入口就跟一般人家的玄關一樣,不是很大,可是店裡的空間異樣地細長。或許是因為這種構造使然,在大白天里也一片陰暗,讓人覺得怪陰森的。老爺爺總是鎮坐在最裡面的舊木椅上。如果從商店街的大馬路朝店裡伸頭望去,白天是在電視機熒幕的光前、夜裡則是在昏黃的天花板日光燈底下,可以看到老爺爺孤零零地坐在那裡發愣出神的身影。

無論大人或小孩,店裡幾乎都沒有客人上門。久美子也從來沒聽朋友提起在轉角玩具店買過什麼東西。沒辦法,那家店根本沒有任何久美子這些孩子想要的商品。堆積如山、幾乎要淹沒店內細長通道的玩具,全都蒙上了一層薄灰,看起來就像十幾二十年前就擺在那裡,賣不出去的東西,而實際上也真是如此吧。

不過這也不只限於玩具店。整條商店街都因陳舊而灰濛濛的一片,瀰漫著一種灰頭土臉的氛圍。雖然商店很多,但是在商店街里總是無法一次買齊想買的東西。久美子的母親也是,平常都去城鎮另一頭的超市買東西。會到商店街的時候,頂多只有一個月兩次的特賣日而已。

老奶奶很少出現在店裡,所以沒機會看到。

「光男叔說他在十二、三年前跟玩具店的大嬸結了婚,搬進那裡住。大嬸——哦,現在是老奶奶了——是玩具店老闆的女兒,所以叔叔也改姓竹田。」

若是沒有聽父親這麼說,久美子一定會以為那個老爺爺是一個人獨居。

商店街不在上學路線當中,所以久美子只有在一星期兩次去珠算補習班,還有去住在商店街對邊公寓的朋友家玩時會經過而已。一年、兩年過去,就算經過玩具店前面,久美子也鮮少想起「那是我叔公」了;等到過了三年左右,她幾乎已經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警察找上門來,說要打聽玩具店老爺爺老奶奶的事。那個時候久美子也真的嚇了一跳。

當時是傍晚,但父親還沒有回家,家裡只有母親跟久美子兩個人。來到玄關的是一個長相嚴肅的男人,雖然系著領帶,穿的卻不是西裝外套而是藍夾克。他出示的警察手帳比電視劇里看到的更要破舊。

「不好意思打擾了,小朋友。」嚴肅的刑警發出干啞的聲音說。

「在你忙著準備晚飯的時候來訪,真對不起啊,太太。」

他對母親笑道,然後問:

「聽說戶塚先生跟商店街玩具店竹屋的夫妻是親戚,是嗎?」

母親把從父親那裡聽來的內容告訴刑警。刑警打開手帳,「嗯、嗯」地應著聲,然後說:

「我也是聽竹田先生這麼說。不過老先生說不能給侄子添麻煩,叫我不要來找你們。」

「出了什麼事嗎?」

「其實是老奶奶過世了。昨天早上,老先生髮現老奶奶死在被窩裡。」

母親發出驚叫,說:「久美子,面快煮爛了,你去關火。」意思是他們大人有事要談,小孩子去別處。久美子應著「好」,退到廚房去,關了瓦斯爐的火後,躲在門後豎耳偷聽。

「老奶奶怎麼過世了呢?」

「噯,我想是自然死亡或是病死,是衰老過世的吧。老奶奶比老先生年紀更大,聽說八十了吧。」

「我都不曉得。」

「沒有犯罪的嫌疑,只是那個老奶奶好像沒有什麼宿疾,很久沒看醫生了。老先生也說直到前天人都好端端的。這種情況,有時候我們警方也得大概調查一下。雖然很少有這種情形,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外人侵入行竊並殺害老奶奶的可能性。」

「這樣啊,真是辛苦了。」

「哪裡。只是老先生似乎還是打擊很大呢。整個人恍恍惚惚的,跟他說話也聽不進去的樣子。放著他一個人實在可憐,所以我們問他有沒有親戚,還是附近有沒有比較熟的朋友,問東問西,好不容易才問出戶塚先生的事。不過照剛才說的聽來,太太甚至沒有見過老先生是嗎?」

「是外子這樣吩咐的……」

「嗯,嗯,我懂,也是有這種情形的。竹屋的老先生也一直叫我們不要通知侄子,說和你們已經沒有關係了。我會來拜訪府上,算是我多管閑事。老奶奶和前任丈夫之間好像有孩子,我們會聯絡那邊。不過孩子住在遠地……」

「外子一回來,我會立刻轉告他,叫他聯絡。請問要打電話到哪裡才好?」

「那麼請打到這裡。」

嚴肅的刑警留下名片回去了。

不一會兒,父親回來,打了名片上的電話號碼,講了大概二十分鐘。然後他說要去叔叔家看一下,匆匆出了門,遲遲沒有回家。

結果久美子一直到隔天早上才見到父親,父親一臉睏倦,呵欠連連。

久美子問:「我們要去參加玩具店老奶奶的喪禮嗎?」父親搖搖頭說:

「我們家不去。所以你照平常那樣去學校吧。」

就這樣而已。事情就這麼結束,之後也沒有發生任何事。

不過玩具店還是休息了大概半個月。後來鐵門終於拉開,一如既往,陰暗的店面和滿是灰塵的老玩具,老爺爺在店內深處孤零零地看著電視。老爺爺看起來並不特別寂寞或悲傷。就和之前一樣,完全沒變。

父親和母親也沒有再提起玩具店的老爺爺。這一點也和過去一樣。

久美子也漸漸地把玩具店給淡忘了……

然而怎麼會又在這時候提起它?是誰造謠說什麼看到上吊的繩圈的?是誰到處散播謠言,說老奶奶其實是被老爺爺給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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