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不落葉的櫧樹 第四節

數日後的晚上,如往常一般,阿袖同千太郎、文次,以及其他人一起打掃落葉時,茂七看著看著,突然發現有新面孔。

是個女人,比阿袖高出一個頭,是個身材柔媚的漂亮女人。

從髮髻和濃厚的胭脂,在在顯示對方並非正派女人。但是,卻妖艷得令人不禁看得入迷,如果四眼相對,恐怕會無法移開視線。

女人信步走近,再若無其事高舉右手提的燈籠,透過亮光看著阿袖。有時像蛇那般迅速地斜眼瞟了一下千太郎等人。

阿袖等人毫無察覺。

女人緩步走過,正當她打算離開阿袖等人時,茂七連忙追了上去,不一忽兒就與女人並立,茂七說:

「看來今晚的草鞋帶沒斷。」

女人彷彿挨了茂七一拳似的,嚇了一跳。她看著茂七,明白茂七的意思後,露出猙獰的面孔,接著口出穢言並拔下發簪,朝茂七猛撲過去。

茂七早有提防,連忙往後退,邊高聲喊叫文次,邊抓女人的手。女人咂了一下嘴,拋出發簪,轉身逃開。

這時,有個男人自檣樹小巷暗處跑了出來,他繞到逃跑的女人前面,抓住頓時愣了一下又轉身想逃的女人的腰帶,緊緊抓住那個掙扎的女人,直至茂七和文次趕來。

「多謝啊!幫了我們大忙。」

趕過來的茂七如此說道,而文次指著對方大叫:

「你!頭子,這傢伙就是那個男人!」

儘管氣色不好,但眼神銳利得像要殺人的這個男人,緩緩轉身面向茂七,彎腰打躬。

「原來頭子手下已經看穿了?對不起,驚動了大家。」

果然如千太郎所說,男人年紀與茂七相仿。然而,他方才身手矯健,而且眼神也過於警覺。茂七心想,這男人的人生走的肯定都是見不得人的路。

「所以你承認最近老是在小原屋附近閑逛嗎?」

男人低聲回答「是」。

「到底為了什麼?」

千太郎和阿袖也跑了過來。在男人還來不及開口回答時,茂七聽到阿袖在自己身後倒抽了一口氣。

男人只看著茂七,聲音沉穩地說:

「非常慚愧,你們看,我正是這種人。」

男人伸出右手,上面有兩道鳥黑刺青。

「前些日子我搭乘赦免船,剛回江戶不久。」

茂七用捕繩緊緊捆住的女人正想向男人吐口水,阿袖則面無血色。

「我聽說這兒發生兇殺案,也聽說小原屋的女兒在打掃落葉。那時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感覺,真好。」

「是阿袖姑娘的事嗎?」

「是的。雖說那純屬意外,但我這雙手畢竟殺過人。當然,無論如何也不能贖罪,所以當我聽到小原屋小姐的事,心想,如果我也能幫忙打掃那該有多好。」

男人難為情地笑了起來。那是寂寥的笑容。

茂七這時突然想起一件事。

這寂寥的笑容,茂七覺得眼熟,也覺得以前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男人,接著他又想起千太郎也說過同樣的話……。

(不,應該不是見過,而是這個男人會讓我想起認識的某人。)

茂七目不轉睛盯著繼續淡然往下說的男人側臉。

「可是,我始終沒勇氣上前搭話,只能偷偷看著,實在很不中用。」

「不過,多虧你,我們才能抓到兇手。」

「是。雖是偶然,但很慶幸能幫上忙。」

男人說完之後終於抬起頭,望著千太郎和阿袖。

「我這種人老是在你們眼前晃蕩,你們一定很不高興吧。請原諒。」

阿袖眨都不眨一眼地凝視著男人。千太郎雖然還一副摸不著頭緒的樣子,卻也以天生的爽朗聲音說:

「不,或許我們應該感謝你才對。」

男人一聽,首次微微露出白皙的牙齒,接著又彎腰打躬,然後轉身沒入暗夜裡。

將女人拉到辦事處後,茂七又折返小原屋向阿袖等人說明。

「其實我一開始就猜是那女人下手的。」

那女人是用頭上的發簪刺殺人,再拿走值錢的東西。首先,她躲在隱蔽處或行人稀少的小巷,等待獵物。當獵物出現時,便一副難為情地出聲喊對方:

「這位大爺,您看您看,草鞋鞋帶斷了,真糟糕。您如果身上有手巾,能不能麻煩幫我綁一下帶子?」

當然這是做戲,斷了帶子的草鞋也是事先準備好的,只是,女人長得漂亮,加上一副難為情的樣子,大部分男人都會依她的話,撕裂手巾蹲在女人面前。她只要趁男人毫無防備時將發簪刺進他的後頸窩,便能輕易致對方於死地。

殺了對方之後拿走錢包,換上另一雙草鞋,吹熄燈籠,離開現場——這正是女人的做案手法。

八年前,女人就因同樣手法的犯案被捕,流放孤島,她那兇殘、狡猾的手法,在捕吏之間早已人人皆知。因此,看到小原屋小巷那屍體的傷口,及死者手上握的細長布條,茂七立刻懷疑是那女人乾的。何況,又湊巧是赦免船抵達江戶的時期。

「我想,那女人肯定是設法潛入赦免船,逃出孤島了。所以派手下四處搜查那女人的下落,結果,阿袖姑娘,你不是開始打掃落葉嗎,那個女犯,是性情極為乖戾的傢伙,我怕她聽到風聲,出現在阿袖姑娘身邊……或許又企圖做壞事,所以才叫文次過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要監視那個男人。」

文次搔著頭說道。千太郎也困惑地說:

「我也以為是那樣。這麼說來,那個從孤島回來的男人跟兇殺案毫無關係?」

「眼神不好真是吃虧啊!」

茂七環抱手臂,悄悄瞄了身邊的阿袖一眼。阿袖仍一副茫然若失的樣子,對眾人的交談看似聽而不聞,只凝視著某處。

文次喃喃自語地說:

「上回我看到那傢伙時,他的神情令人印象深刻。」

「什麼神情?」

「集所有不幸於一身的神情。很苦悶的樣子……我們終究還是不知道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人……」

離開小原屋,茂七故意放慢腳步,懷著牛是祈禱的心情。

而他的祈禱如願了。

這回追趕上來的是阿袖。阿袖眼裡噙著淚。

茂七溫和地說:

「謝謝你,謝謝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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