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綁架 第五節

五天後。

笙之介前往三河屋找治兵衛。

勝枝終日躺在床上,重右衛門不知是略微振作,還是非振作不可,如今以三河屋店主的身分重回崗位。但治兵衛始終沒離開三河屋,租書店的生意擱在一旁。

「治兵衛先生,今天我來找你,要和你談談我們生意的事。」

帚三先生托我來的——笙之介補上一句,治兵衛旋即露出尷尬的表情。

「我對老爺子很過意不去。」一想到阿吉小姐的事,我不管做什麼都心不在焉————一再替自己解釋的治兵衛來到富勘長屋的木門前,發現情況不對。

「笙兄,你要去哪兒啊?」

「請你到我家坐。我有話想跟你說。」

津多和勝文堂的六助早等候在笙之介的住處。眼前四張半榻榻米大的房間,光津多一個人在場就呈現十足的擁擠感,治兵衛見狀,炭球眉毛往上挑,雙目圓睜。

「又發生什麼嗎?」

六助起身行禮。「真不好意思,村田屋老闆。請您先找空位坐。」

「這裡有空位。」

津多移動她的豐臀,斜眼瞪六助一眼。但治兵衛的目光被橫放在六助與津多巨大身軀間的某個東西吸引。那是一把三弦琴,外頭以華麗印花棉布製成的布袋包覆,應該是用舊和服的布料修改。

「這是……」

「好像是阿吉小姐的三弦琴。」

六助的眼睛細得如絲線,而且平時就彎成弓形,無從判斷他此時究竟是得意還是不悅。

笙之介讓呆立原地的治兵衛處在一旁,自己坐在入門台階說明用意。

「治兵衛先生,我認為讓您明白就好談了,因此採用這種方式。抱歉,您受驚了。」阿吉小姐的綁架事件,其實全是一齣戲——笙之介開門見山說道。「一切全是阿吉小姐與她父親合演的一齣戲。阿吉小姐平安無事,而重右衛門先生心知肚明。請你也保持冷靜。」

治兵衛一雙大眼骨碌碌轉個不停,就像富勘上身似地拉扯他短外罩的衣繩。「笙兄,你怎麼又提這件事……」

「我一步步來說明。」

笙之介說明整個前因後果。他從划船前往大川交付贖金前,就懷疑寫信的人是重右衛門這件事說起,接著提到五天來他與津多以及中途加入的六助四處打聽調查。

「不光是重右衛門,就連與阿吉小姐最親近的守護人阿千小姐,或許也和這齣戲有關。打從我第一次和她交談便隱約覺得不太尋常。不過,就算我當面逼問,她應該也不願意說。」

「所以我們採用『由外而內』的絕招。」津多用力往胸脯一拍。

「負責監視誰來取阿吉小姐三弦琴的人也是我。」

「我在重要時刻幫上了忙。」六助道。

「不過,我卻因為你而惹人嫌呢。」

「誰叫笙兄你講了那麼不識相的話,我真是錯看你了。」

治兵衛挑動那雙炭球眉毛,緊繃的神情就此放鬆,坐在笙之介身旁。

「你說你們四處打聽,到底去了哪些地方?」

其實就是問三河屋外頭,長期觀察他們的那些人。

「謹慎起見,我們詢問時非常小心,刻意不讓人知道阿吉小姐失蹤,您大可放心。」

「因為我想到了一個好借口。」津多扭動著身軀,擺出一副講悄悄話的模樣。「我對附近的人們說,我家少爺對阿吉小姐一見鍾情,想上門談親事,但不知道有沒有希望,有點擔心……」

治兵衛伸手抵向額頭。「那你們到底到哪些地方打聽?」

「三河屋的客戶。」

笙之介看過店裡的帳冊,當初是為了比對筆跡和墨色,沒想到最後竟派上用場。

「不善演戲的我負責幕後工作,津多小姐上場演出。一提到談婚事,可能因為阿吉小姐正值適婚年齡,每個被問到的人都知無不言。」

「因為這是可喜可賀的事。」津多咧嘴而笑。治兵衛顯得更加無力。

「三河屋的客戶中,有些人家的千金與阿吉小姐自幼便是好友,問起話來方便許多。」

他們口中問出的線索,津多全都謹慣記下,無一遺漏。

「早在一年前,勝枝夫人與阿吉小姐之間就有問題。」

娘的管教太嚴苛,不但嘮叨,還老愛為難我——阿吉常對親近的人發牢騷。

「這並非是阿吉小姐的偏見。三河屋承辦宴席時多次和客戶洽談,決定宴席舉辦的各個步驟,這種時候勝枝夫人都會求阿吉小姐在場,每當阿吉小姐表現不好,勝枝夫人便當著客人的面訓斥。阿吉小姐常臉色鐵青,眼中噙著淚水。不少人目睹過這樣的場景。」

——夫人想鍛鏈女兒的心不難理解,但實在教人難以忍受。

「就商家來說,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治兵衛像要替不在場的勝枝說話般強硬地插話。「她是為了日後店裡的接班人著想才如此嚴格管教。」

「這我能理解。不過,有時候腦袋明白,但心裡卻無法接受。」

「這只是母女拌嘴。笙兄,你想多了。」

笙之介頷首。「沒錯,想多了。不過阿吉小姐認為這件事不是光用想多了就能解決。」

——也許我不是爹娘的親生女兒。

「哪有這種事。」治兵衛咧嘴而笑。「正值叛逆期的年輕女孩常胡思亂想。誰都經歷過這種時期。一旦說出口,周遭人就急忙安慰或開導,她們非得這樣才甘願。」

「一般是這樣沒錯。」笙之介頷首。「不過阿吉小姐不同。借用治兵衛先生說的話,這種胡言亂語,有人聽了之後大為吃驚。阿吉小姐見對方驚訝,加深心中的懷疑。」

治兵衛的炭球眉毛變為一條橫線。

「村田屋老闆,外頭有這樣的傳聞。」津多的聲音無比溫柔,像在安撫治兵衛。

「以前三河屋就一直謠傳,聽說他們的獨生女阿吉並非老闆夫婦親生。」

「我、我不知道這件事。沒聽說過這傳聞。」

這荒唐事是誰說的——治兵衛不悅地說。津多的聲音變得更溫柔了。

「我是和田屋的女侍,只是區區一名傭人。這種話對村田屋店主的治兵衛先生您非常失禮。正因為明白這點,容我先跟您道聲歉,再來說明此事。」

傳聞這種事,有時立場不同,便無緣聽聞——津多說。

「三河屋是村田屋的客戶。換言之,治兵衛先生居於三河屋的下位。不過,知道這個傳聞的人們如同古橋先生所言,是三河屋的客戶,也就是居於三河屋的上位,並與他們往來。」

有的瞧不起三河屋,有的看得起三河屋。隨著立場的不同,有些事他們知道,有些事完全不知——津多說明。

「告訴我們傳聞的人們平時絕口不提這事。因為我很巧妙地談及此事,他們不小心說溜嘴。之後我再補上幾句,他們就全講出來,像三河屋的母女感情不好、那家店的家裡有些狀況之類的。」

——我以前就聽說,他們家好像有這種情況。

——經你這麼一提才發現,他們家的女兒跟老闆夫婦長得一點都不像。

——不過,他們親子感情很好。傳聞怎樣不重要,只是三河屋應該不會嫁女兒才對,你家少爺要是真想娶她為妻,只能入贅到三河屋了。

津多重新說出她聽到的傳言,治兵衛的炭球眉毛化為一字形,眉毛下的雙眼眨個不停。

「聽說勝枝夫人的體質與蛋不合,無法吃蛋。」笙之介道。「有人就是這種體質。而父母這種體質,孩子往往有類似情形。但煎蛋是阿吉小姐最愛的食物之一。這是我從常在三河屋進出的外燴店老闆問到的。」

這樣又如何——治兵衛眨著眼反問。

「好好好,我明白了。阿吉小姐真的與勝枝夫人個性不合,並猜想自己不是三河屋的親生女兒,離家出走。但為什麼演這麼一齣戲,而且重右衛門先生願意幫忙?太不合理了!」

笙之介望向津多和六助。六助彎成弓形的眼睛,看起來就像哭喪著臉。

「教阿吉小姐三弦琴的文字春師傅,是位溫柔婉約的女士。」津多柔和地說道。

「阿吉小姐失去下落後,三河屋向師傅解釋因為阿吉小姐與夫人吵架,暫時不會來學琴。師傅深信不疑,一直很擔心她們母女吵架的後續。師傅知道勝枝夫人對於阿吉小姐熱中三弦琴一事始終沒她好臉色看,感到歉疚。」

因此阿吉那把三弦琴修好後,一直由師傅保管。

「就在前天。」津多接著道。「在勝六工作的勝文堂里,有位名叫金太,常出入於三河屋的夥計。聽說重右衛門先生直接吩金太先生取回寄放在文字春師傅家的三弦琴,請金太暫時保管,還對他說『母女倆為了三弦琴的事吵架,暫時不讓阿吉碰這把琴,得先藏好,這事就拜託你了』。」

治兵衛停止眨眼,濃眉誇張地上下挑動。「什麼?我前天也在三河屋啊。和重右衛門先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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