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綁架 第一節

如果這件事輕輕鬆鬆就辦得到,誰會那麼煩惱啊。

笙之介還是躊躇不決。不過,他並不是漫無目標地原地踏步,而是想到一個很適合見和香的借口,並且正努力地在完成,所以可說他有點進步。

這個借口不是別的,正是川扇的起繪。最後笙之介決定依照春、秋、冬三季,作出櫻花、楓紅、草木枯黃三種景象,但偏偏只能趁村田屋的工作空檔一點一滴地進行,而且先前因密文那件事花費不少時間和心思,這個計畫就此中斷。

他打算一口氣完成起繪,送去給梨枝過目,再邀和香一同前往。這是很充分的借口,同時能讓和香看他作的起繪。到時候與和香造訪川扇時,再趁機告訴她,請和田屋的大家像以前一樣繼續光顧川扇。這可行性應該相當高。

另外,這項借口還有很大的優點。笙之介帶著和香一起造訪川扇,梨枝一定會熱情款待,屆時起繪剛好可以當作等價回報。如此一來,笙之介也有面子,梨枝也會認同。

現今這時節冷熱適中,在不忍池上泛舟無比愜意。和香想必不懂這種戶外活動的樂趣。川扇的所在地是一處靜謐的岸邊,和香應該可以度過一段悠閑時光,不必在意別人的目光。

愈想愈覺得這是好主意。笙之介重新綁好頭巾,埋首製作川扇起繪。他一旦開始專註在精細的事物上便沒完沒了。他全神貫注於作業中,猛然回神,發現此時浮現他腦中的不是梨枝,而是和香滿是喜悅和佩服的臉龐,他不自主地羞紅臉。

春天的川扇果然還是以櫻花的景緻最適合,這句話說來輕鬆,但笙之介用他張羅得到的畫具,在起繪限定的形狀下加以呈現,還是比想像中困難許多。平時看慣的櫻紅色,一旦動手調配起來時,卻成了很稀鬆平常的淡紅。櫻紅色與淡紅色看起來似是而非,又是大家都很熟悉的顏色,兩者的差異一看便知。

冬天草木枯黃的景象也是同樣情形。水邊微微蒙上一層霜,池之端的樹林就像枝頭灑上白粉般掛著細雪——這樣的構思固然不錯,但在這小小的圖版上,要畫得讓人分辨何者是雪,何者是霜,其實難度頗高。在多次的嘗試和錯誤中,他試著將棉花撕成碎片貼在樹枝上,但組裝後會從旁邊開始變髒,因而作罷。他甚至想用銀箔和金粉,但這麼一來便悖離起繪原本的設計用意,那就是「孩子看了會喜歡的玩具樂趣」,笙之介對自己的愚昧感到羞愧。

色彩鮮艷的楓紅景緻在描繪時沒花太多工夫,但水面的顏色相當棘手。春天時水面映照出明亮的藍天之色,冬天時,不忍池像月光般一片銀白,至於秋天,笙之介認為比起楓紅似火的秋日景色,略顯昏暗灰濛的景象更具秋意,為了達到此等意境,他一再重新調配顏料,重頭畫過。其實笙之介並沒多少預算用在顏料費上,但可以暫時賒賬,他就不細想逐漸累加的金額。俗話說,去時膽壯,回途膽怯,等回來再擔心就行了。

笙之介並不會直接組裝精心描繪上色的作品。起繪的樂趣就在組裝,他另外作了幾個沒上色的試作品,其中一組送給長屋的佳代。佳代和母親阿秀兩人組裝得很開心。笙之介收到她們送的燉魚和糖煮地瓜,幫了他一個大忙。

「笙先生,這家茶館在哪裡?」

「在池之端。」

「沒想到笙先生也會在那種地方出入,真是不容小看。」雖然阿秀出言調侃,但她沒冒出一句「聽說您認識我一位客人的千金?」已令笙之介大大鬆口氣。冷靜一想,阿秀只是向和田屋承包工作,她應該不會聽聞這麼深入的事,不過此時的笙之介對跟和田屋有關的人事物都很緊張。

就這樣,當他完成川扇的起繪時……

「笙先生,又有客人來找你嘍。」

五月一個晴朗的早晨,儘管寅藏說「這麼好的天氣,就該舒服地睡個懶覺」,但阿金還是把他叫醒,並派太一陪同寅藏去魚市場,她則捧著木桶,裝著在井邊洗好的茶碗,探頭窺望笙之介房內。

「這次是一位女侍。她問是否有位古橋先生住在這兒。」不是一般的女侍,是一位女侍小姐哦——阿金特彆強調。她的眼睛不知為何骨碌碌地轉動著,顯得別有含意。

外頭傳來阿秀開朗的聲音。「哎呀,這不是津多小姐嗎。早安啊,真是難得。」聽到阿秀的問候,一道粗獷的女聲應道:「原來阿秀小姐住這啊。我真是糊塗,應該早點想到。」

富勘先生還是老樣子沒變吧?是的,一點都沒變,教人有點嫉妒呢。看來愈讓人嫉妒的人,愈吃得開,這句話一點都沒錯——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個沒完。

津多小姐?笙之介經過阿金,與那扇不好開啟的紙門纏鬥一會後到門外。兩個女人就站在阿秀家門口。

「您要找的古橋先生,就是那位年輕人。」

阿秀用手掌比向笙之介,笙之介點點頭,接著瞪大眼睛。

好高大的女人啊。身高應該超過一百八十多公分,而且一身肥肉,簡直像女相撲力士。如果是從這具身體發出聲音,就算響若洪鐘也不足為奇。阿金吃驚地雙目游移。

「好像是和田屋的女侍……」阿金在笙之介背後低語。「笙先生,你人面可真廣。」

「您是古橋笙之介先生嗎?」女相撲走近他。

「是吧,笙先生?」阿秀笑得開懷,阿金默默回以禮貌性一笑。

「是的,我就是古橋。」

「請原諒我貿然來訪。我叫津多,在富久町和田屋擔任女侍總管一職。」

這名高大的女子弓身行禮,她滿是肥肉的後背高高隆起。要作她這身衣服,少說也要一反 布才夠用。不過,她叫津多?六助說過,和田屋那位忠心不二的女侍總管,同時擔任和香的守護人,名叫「多津」。她與長屋的多津婆婆同名,絕不會是自己聽錯,難道是不同人?

「我今日特地趕來是有事相詢。請問村田屋的治兵衛先生可有在您府上?」

「咦?」笙之介發出憨傻的驚呼,與阿金面面相覷。

「租書店的治兵衛先生。」

笙之介並不認識其他治兵衛。「不,他沒來。」

這名高大女子的一張大臉滿是陰鬱之色。她五官立體,額頭上方明顯的美人尖如同畫上去一般。她前額隱隱浮現三道皺紋,看來不是因為不悅,而是有事憂心。

「今天早上,村田屋老闆沒派人向您傳話嗎?」

「不,沒人來過……」

「這樣啊。這麼說來,古橋先生您什麼都還不知道。」

到底怎麼回事——高大女子低下頭,喃喃自語道。

「村田屋老闆發生什麼事了嗎?」

聽見笙之介的詢問,像相撲力士般的女侍抬起眼,坐鎮在五官中央的高挺鼻子呼出重重氣息。

「治兵衛先生前天起便失去下落。」

「咦?」

這次不光是笙之介,阿秀和阿金也尖聲驚呼。

前天中午兩點,治兵衛拜訪和田屋。

「因為我家小姐要的書湊齊了,他送書過來。」

六助說過,和田屋的裁縫女工和女侍們都是村田屋的顧客。和香更是村田屋的大客戶,她不但看黃表紙 和赤本 ,也喜歡閱讀史書、歌集。所以和香要的書,治兵衛都親自接洽,時常出入於和田屋。

「他和小姐聊了約一小時後打道回府。之後不知道去了哪裡。」

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就此消失無蹤。

「這不像治兵衛先生的作風……」

和田屋的女侍總管,在笙之介的狹小住處里尤為高大。她一屁股坐向入門台階,面向笙之介。頓時成了一座人形屏風,笙之介完全看不到站在門邊的阿秀與阿金。

「昨天一早,村田屋的人到我們店裡詢問,我們才知道此事。村田屋的人說,治兵衛一直沒回店裡,是不是突然有什麼急事,或是人不舒服,在您府上叨擾?」

當然了,根本沒這回事。若真有這種情況,和田屋會派人前去村田屋通報一聲。和香也不覺得前天治兵衛有何異狀,而且離開時,治兵衛還背著一個大大的書盒,說要拜訪下一位客戶。

「他下一個要拜訪的客戶是誰?」

「聽說治兵衛先生沒去。不過,對方似乎沒和他約見面,對此倒是不以為意。」

笙之介低聲沉吟。

「不過治兵衛先生畢竟是個大人,他們店裡決定暫時看看情況,可是……」

等了兩晚,治兵衛還是沒回來。和香擔心不已,無法保持平靜,昨晚徹夜未眠。

「今天早上,小姐吩咐說,或許富勘長屋的古橋先生知道些什麼,因為他與治兵衛先生頗有交情,治兵衛先生可能在他那裡,不妨詢問一下。」高大的女子說到這裡停頓片刻,睜著一雙大眼,仔細打量笙之介。「就派我前來了,既然古橋先生您什麼都不知情,看來我們找錯人了。」

書談間有些許責怪笙之介的意味。雖然不清楚為何被責怪,但笙之介還是出言道歉。

「聽我家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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