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當家 第四天

目光所及,看不見愛因斯坦。我坐在正門口吠了一聲。不到幾秒鐘,就傳來振翅的聲響,漆黑的羽翼旋迴著降落在我面前。

愛因斯坦在鐵柵欄上的老位置站定後,張開嘴巴。但是,在聽到「他」或「她」那宛如從頭頂發出的聲音之前,我搶先開口:

「我知道兩年前殺害兔子的兇手了。」

愛因斯坦閉上嘴巴,顫動地歪著脖子,看著我。

「那傢伙遭到了天譴,已經不在世上了。所以他不可能再殺害兔子,你可以放心了。」

沒錯——藤堂孝夫死了。他已經不會再潛進第三小學的飼育小屋殺害兔子了。

「You怎麼知道?」愛因斯坦問。

我把至今為止的事依序說明給它聽。聰明的烏鴉看似一面傾聽,一面細細玩味我的話。

「我一開始就搞錯了。由香里一知半解地聽到兩名少年談論殺害兔子的話題時,就認定那些少年想殺害兔子。我也一樣。但是,由香里聽到的只是對話的片段,更關鍵的是那些由香里沒聽到的。等我注意到這一點,真相整個翻轉過來了。」

藤堂兄弟並不是討論要一起殺害兔子,而是擔心父親如果知道第三小學又養了兔子,會再度犯案。「再殺」說的不是他們自己,而是指父親的所作所為。

不僅如此,他們或許還一起商量該怎麼做才能阻止父親,兩人是在討論對策。

「以前從未踏入『夢園高町』的哥哥,找到在那裡打電玩的弟弟討論。如果他們商量的內容如剛才所說,那一切就說得通了。恐怕哥哥得知第三小學又飼養五隻小兔子,一想到萬一父親知道了,又會做出殘酷的事,便立刻跑來找弟弟商量。家裡不方便談,反而像電玩中心這種嘈雜的地方更能放心商量也說不定。」

仔細想想,藤堂兄弟和藤堂夫人也許在兩年前事件發生時,就已經懷疑父親是犯人了,因為那天他的行為有可疑之處。

然後,到了案發那一夜——

「父親像平常一樣喝醉發酒瘋,毆打妻子和小孩。搞不好因為兒子們提起殺害兔子的事,更令他怒不可遏。這是晚上九點左右的事。有人受了傷,流了血。我想應該流了很多血,或許是鼻血。而藤堂弟身上沾染著那股血腥味,衝出家門,去到『夢園高町』。離開家裡、放空腦袋,這是最簡單的方法。」

之後,藤堂孝夫離開家門。他換上一身漆黑、掩人耳目的服裝,懷裡藏著用來剪斷鐵絲網的老虎鉗。他還不知道兔子們已經不在飼育小屋了——

「藤堂哥哥晚父親一步出門。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立刻追上去,或許是被母親阻止了,也可能是他需要包紮傷口。來到鎮上的哥哥,前往第三小學,也不知幸或不幸,他在途中發現了走進水上公園的父親。那座公園位在藤堂家前往第三小學的路上,因為不良少年為非作歹,夜裡大家都怕得不敢接近。正因如此,藤堂孝夫才經過水上公園,因為這樣就不會被人看見。哥哥叫住父親,希望父親恢複成從前那個正常的父親。他們進入涼亭,想要好好談談。但是父親已經失去了理智。」

都怪酒精。都怪與期望背道而馳的景氣。都怪兒時玩伴出人頭地,自己卻獨自被甩在後頭自怨自艾。都怪像鏡子一樣映照出自己的行動,自甘墮落又叛逆的兒子。都怪用憐憫的眼神看著自己,一副大人模樣說教的兒子。

比起這些,更要怪的就是在這當中逐漸消逝的時光。兒子們還年輕,但是藤堂孝夫已經沒有未來了。

「在扭打當中,哥哥刺殺了父親。他雖然慌亂不已,最後還是冷靜思考對策,帶著兇器和父親的錢包逃離現場。順利的話,或許可以嫁禍給不良少年集團——」

我說到這裡,愛因斯坦拍動並伸展翅膀,問道:

「You的推理,對嗎?真的是這樣?You怎麼知道?」

朝陽射入眼裡,我沒有仰望愛因斯坦,轉而望向校園另一頭的飼育小屋。

「我向藤堂家附近的動物打聽過,問它們藤堂家的人至今為止是否虐待過它們的同伴?它們說沒有,一次也沒有。」

之前我也說過,會虐待、殺害小動物的人,有相當高的機率會對自己的同類做出同樣的事,而且這種殘虐行為會不斷持續。因為他們若不發泄自己心中的殘忍念頭,就無法平靜生活下去。然而,藤堂家卻沒有人會虐待住家附近的小動物。這麼一來,說他們之中有人在兩年前的夏天突然興起惡意,潛入學校殺害兔子,就有些牽強。

大多數人在聽到「學校的兔子被殺」這樣的事時,總不約而同在腦中浮現一個心靈扭曲的虐待狂,為了享受殺戮而殺害兔子的景象,但依目前的狀況看來,這個刻板印象是否有待商榷?換句話說,城東第三小學的兔子遭到殺害,犯人並非單純為了取樂而殺戮,而是有某種目的——我是這麼想的。

「之前的兔子虐殺事件,發生在藤堂孝夫在同學會與中崎校長大吵一場那年夏天。兩人是兒時玩伴,但現在社會地位的差距,可以說是一目了然;一個是校長,另一個卻是因為不景氣而捉襟見肘的不動產公司員工,而這個人還有個行為偏差的兒子,在當地人盡皆知。不僅如此,那位校長還熟知他兒子小學時代的情形。」

全是些令這個人感到不快的事,全是些令他憤恨的事。一天復一天,心中的不滿逐漸積累。然後就在兩年前盛夏,一個悶熱的夜晚,這個不動產公司的員工前往他最痛恨的兒時玩伴統治的城堡,前往仇人保護下的學校。然後,把那裡最無防備、最脆弱、就算損壞了也不必擔心會遭到嚴厲搜查的棋子,全部趕盡殺絕,痛快地回家——

「那就是兔子被殺的原因?」愛因斯坦問。

「是啊。」我回答。「犯人的目的不是殺害兔子,而是要報復中崎校長。這就像小孩子和朋友吵架,吵輸了不甘心,就踢翻朋友的桌子,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的幼稚心態。」

聽說藤堂孝夫在家裡也對妻子暴力相向。換言之,他不必特地拿兔子出氣,也不缺可以發泄不滿情緒的施暴對象。會想殺害兔子,完全是為了想玷污中崎校長的城堡,讓他和他保護下的孩子們悲傷恐慌,藉此出一口氣。

「日本各地學校兔子遭殺害的事件中,犯案者大多只是為了享受殺戮的快感。電視節目上也有人大力主張,由於現代的社會只知競爭,對他人毫不關心,不在意他人痛楚、自我中心,這樣的社會就會製造出冷血的人來。但是,發生在這所學校的事件是不一樣的。認真說來,殺害的動機非常原始,就是出自羨慕與嫉妒;藤堂孝夫無法對兒時玩伴中崎校長動手,便傷害他的兔子取代。」

電視記者說此地是個「充滿人情味、街坊彼此照應的老街」。即便如此,還是會有淤積在水底的污泥。水如果是溫的,泥土腐爛的速度也會比其他地方更快。如果藤堂孝夫和中崎校長不是兒時玩伴,只是完拿沒有關係的兩個人,或許兔子們就不會被殺了。

只是,即使如此,藤堂家遲早也會一朋壞吧。

「愛因斯坦,你的話里也有藤堂孝夫是殺兔犯人的線索唷。」

「Why?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過,犯人沒帶手電筒,靠著校舍里僅有的一盞燈殺死了兔子。可是你又說,當犯人離開小屋時,犯人的黑影中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有。Me有說。」

「發光的是藤堂孝夫的眼鏡,眼鏡反射出校舍的燈光。」

昨晚當我仰望藤堂家二樓的風鈴時,總算髮現了這件事。

「說到發光的東西,還有一個呢。」我繼續說。「兩年前事件發生當天的早晨,你說你飛近飼育小屋之前,沒發現兔子死掉了。那樣的話,你沒事到飼育小屋去做什麼?靠近小屋的話,不是會被人類扔石頭嗎?討厭麻煩事的你,何必特地去冒那樣的險?」

愛因斯坦別過臉去。

「有什麼東西反射朝陽,在閃閃發亮對吧?就在飼育小屋附近,或許是在地上,又或許是勾在什麼東西上面。你因為被發光的東西吸引,才飛到飼育小屋那裡。」

烏鴉最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了。不管是玻璃碎片、嶄新的硬幣還是金屬碎層,它們都會撿回去放在巢里,這是烏鴉的習性。

「讓我來猜猜你撿到的東西是什麼。」

我才剛說完,愛因斯坦就飛了起來。我轉動脖子,仰望她——還是他?愛因斯坦的影子很快從我的視野消失。

等不到一分鐘,折回低飛的愛因斯坦幾乎掠過我的鼻尖,扔下什麼東西。那東西掉在柏油路面上,發出「鏘」的金屬聲。

是鑰匙,上面掛著一個老舊的方牌鑰匙圈。

沒錯,兩年前的夏日深夜,藤堂孝夫在這裡弄丟了鑰匙。所以殺死兔子回家之後,他才不得不在自家玄關門前上演大吵大鬧的戲碼。而那也是家人最早懷疑是他殺害兔子的契機。

「那個給you。」愛因斯坦說。

「不用了。這上面又沒寫名字,不能當做證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