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當家 第三天

我和純子姐準備進行晨間散步時,聽見遠方響起警笛聲,是從水上公園的方向傳來的。

「一大早是怎麼了?」純子姐綳著臉問。

我們出了大馬路,來到十字路口時,又有一輛警車開了過去。果然是前往水上公園的方向。

「我們去看看吧?」

純子姐牽著我跑了出去。就算她不說,我也打算把她誘導到那裡去。純子姐好像沒注意到(不過她又不是小加代,這也難怪),警車後面緊跟著警視廳機動搜查隊的車。搜查隊會出動,意味著發生了比口角或暴力事件更嚴重的案件。這令我很在意。

來到看得見水上公園茂密樹林的地方時,附近居民也三三兩兩聚集—大家不是望著公園方向,就是表情陰沉地議論紛紛。純子姐放慢腳步,朝一個用手遮陽、望著公園的大嬸出聲:「發生了什麼事嗎?」

像是陽光刺眼,大嬸眯著眼回答:「聽說有人被殺,在公園裡發現屍體。」

恰好這時候,一個騎著腳踏車的男孩從公園方向飛快騎來,在大嬸家隔壁前緊急煞車。大嬸叫住他:「阿勝,怎麼樣了?」

阿勝氣喘如牛,難掩興奮地說:「不太清楚。周圍已經圍起繩子了,到處都是警察。」

看樣子,阿勝是騎著腳踏車到水上公園看熱鬧兼探聽去了。

「會不會是又有人被勒索啊?那些人有刀子,很危險呢。」阿勝語帶唾棄地說。

「公園裡也立了警告看板呢。」純子姐低聲說道。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曉得會幹出什麼樣的事來。」大嬸氣憤地說。

我們也想靠近點看,但是水上公園的出入口全被繩索封鎖,無法進入。眾集看熱鬧的民眾中有個帶狗來的中年男子,我出聲叫住那隻狗,問它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是只神情勇猛,年輕氣盛的秋田犬。它說:「聽說是跟我們一樣出來散步的狗,和主人一起發現了人類的屍體。」

「你知道是哪一家的狗嗎?」

「唔,這我就不曉得了。我也是到這裡之後才聽到我家主人跟別人說起的。」

純子姐拉拉我:「阿正,不可以亂吼人家唷。真對不起呀。」

那聲對不起是對秋田犬的飼主說的。可是我又不是在亂吼。

「叔叔也常來水上公園散步嗎?」秋田犬問。

「在這裡發生危險的事之前都是。我的飼主是個年輕小姐,我不想讓她遇到危險,這陣子都沒來。」

秋田犬仰望純子姐,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地說:「她算年輕小姐嗎?」

「喂,太郎,你也別亂叫。」秋田犬也被飼主斥責了。我們只好苦笑著道別。

結果——這正是媒體極度發達的人類社會不可思議的地方——明明是發生在自家附近的事,詳細情報卻得透過電視得知。現場採訪趕不上當天上午的新聞和八卦節目,第一則「公園內發現無名屍體」報導,在正午的NHK新聞中播報出來。

水上公園東口附近有一座小涼亭,有著別緻的四角屋頂和堅實的長椅,有時小加代散步累了會在那裡休息,所以我對那裡也很熟悉。據說今早五點左右,一個來散步的老人發現一名中年男子倒卧在此,因為情況有異,老人靠近查看,發現中年男子的左胸有利刃刺傷的傷痕,已經斃命。涼亭的地板和長椅上血跡四濺。

這名中年男子身著黑色POLO衫及深藍色長褲,腳上穿著黑色運動鞋;戴眼鏡,左腕戴著手錶。不過身上沒有錢包或駕照之類證件,因此身分未明。目前還無法判定是否為殺人事件,主播從頭到尾都謹慣地使用「橫死」這個字眼;但也不忘提到水上公園近來發生多起少年集團犯下的強盜事件,並附帶說明城東警局正著手搜查兩者間的關聯。

——藤堂。

我想起昨天讓我嗅覺麻痹的強烈血腥味,以及騎著腳踏車飛快離開的少年側臉。原來那時的血腥味是因為這件事嗎?也就是說,這次不是兔子,而是人類遇害了嗎?

我並沒有特別感到驚訝,因為會殺害小動物的人,隨著時間經過很容易變本加厲,有極高的可能性會殺害或傷害同胞。只不過現階段情報還太少。我也自我節制,沒有胡亂揣測。

一整個下午,我讓電視開著。只要看看雨點鐘的八卦節目,或許就能知道進一步細節。如果小加代在家,應該可以更快更確實得知詳情,真教人焦急。不能在白天訪查的我,開始感到不耐。

兩點過後的八卦節目,一開始的話題是藝人的離婚問題,我用鼻尖切換搖控器,焦急地想怎麼都沒有電視台討論水上公園的案子。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電視上頭,完全沒發現純子姐已經打開大門進來了。

「咦,電視怎麼開著?」

聽到純子姐的驚呼時,我嚇得差點沒跳起來。

純子姐手裡拿著園藝剪,她是來修剪跟小加代提過的黃金葛吧。她空著的那隻手從地板上撿起我鼻子前方的搖控器,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說:「是你在看電視嗎?」

我裝做天真無邪的樣子搖起尾巴。電視是什麼?會電人的東西嗎?人家什麼都不知道唷,人家是狗嘛。

「是設定了定時開機……電視才自己打開嗎?」

純子姐納悶著,把搖控器隨手擺到桌上。正當我死了心,以為電視要被關掉時,八卦節目正好開始報導水上公園的事件。純子姐當然也感興趣,她望向畫面。

熟悉的水上公園大門前站著一名女記者,她一臉嚴肅,正對著攝影機,橫向朝公園走去。正經八百的畫面一角,拍到頻頻擺出勝利手勢或揮手的當地孩童,令人莞爾。

我差點笑了出來,但是女記者的一句話,讓我的笑意在鼻頭上蒸發。

「——死者身分已經查明。藤堂孝夫,五十二歲,任職於都內某家不動產公司,住在案發現場的公園附近。」

藤堂孝夫。

——藤堂?

畫面上出現「藤堂孝夫」的全名及照片,是個戴眼鏡、臉形瘦長的男子:或許是照片拍得不好,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感覺有些潦倒。不太像房仲業的人。

——藤堂。

這姓氏並不常見。殺害兔子的頭號嫌犯少年姓藤堂,今早在水上公園發現的屍體叫藤堂孝夫,五十二歲。那名少年應該是念國中——二年級或三年級吧。不管是幾年級,兩人的年紀就算說是父子也不奇怪。不,恐怕他們就是父子。這種巧合,可不是隨處可見。

那麼一來,現在是什麼情況?逆子弒父嗎?昨晚藤堂少年渾身上下散發的血腥味,會是他父親的血嗎?

「藤堂——」純子姐喃喃自語。「由香里看到的那個騎腳踏車男生,我記得是姓藤堂吧?阿正。哎呀,阿正你怎麼了?怎麼全身的毛都豎起來了?」

純子姐一手撫摸著我。

記者繼續報導。「——藤堂先生胸口上的傷,警方推斷是遭尖銳的剪刀所刺,目前兇器尚未尋獲。此外,死亡時間推定是昨晚深夜十一點到凌晨兩點之間。根據妻子的說法,藤堂先生昨晚八點過後從公司回家,但是入夜之後,妻子也不清楚他是為了散步或是其他目的,又出門去了。」

「這起命案,可能是殺人案件嗎?」攝影棚的主播問。

「關於這一點,因為在藤堂先生遺體周遭未尋獲錢包等物,自宅也沒有找到藤堂先生平日的隨身物品,很可能是被偷走。這麼推斷,強盜殺人的可能性很高。」

「案發現場是在水上公園嗎?遺體有可能是從別處搬運過來的嗎?」

「關於這一點,涼亭里留有激烈爭執的痕迹,因此可以斷定發現遺體的涼亭就是案發現場。」

「這樣的話,有可能是流連在水上公園的不良少年集團引發的強盜傷害事件,也就是所謂的『狩獵中年人』犯罪了?」

「城東警察局的搜查本部似乎也如此懷疑。」

「如果有最新消息,請繼續為我們追蹤報導。」

畫面切換到攝影棚。我無力地癱在地上。「這個社會怎麼變得這麼恐怖?」純子姐喃喃說道,園藝剪吱吱作響。純子姐和我不同,她沒有嗅到藤堂少年身上的血腥味,所以還沒將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節目進廣告了,純子姐拿起搖控器切換頻道。畫面突然出現一名五十歲左右男性的特寫。

「——我想想,正好是兩年前的事了。小屋裡的動物全被殺掉了。」畫面里的男子說道。他的頭頂毛髮單薄,僅剩的頭髮幾近半白,給人一種儀錶堂堂、知性的感覺。他是什麼人呢?

「對方應該是趁夜摸黑進來的吧。小屋的鐵絲網被人用老虎鉗之類的工具剪斷。是啊,當時對孩子們的打擊很大。」

我赫然一驚。男子背後的是城東第三小學空蕩蕩的飼育小屋。這麼說,這個男人是學校方面的人嗎?

「當時,我才剛當上校長——」男子繼續說。「我自己也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一想到孩子們的心靈受到多麼大的傷害,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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