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騎士歌唱 第七節

正確來說,那裡並不是「醫院」。

那個地方叫做「戶山心理診所」,是專門治療情緒障礙兒童或精神病患,以及重度毒癮者的機構。

毒癮者。我的耳朵像洛克斐勒大樓一樣豎得高高的。

一如往例,我無法進入醫療機關。以下經過,是我將事後聽聞的話要約而成的內容。

我們要找的人姓山田,是那裡的事務負責人。他是位衣著光鮮的紳士,據說「聲音非常動聽」。

他記得敏彥的長相,也記得與他見面的事。小加代一拿出照片,他馬上就認出來了。

但是,他說名字不一樣。

小加代、同行的奧村,還有堅持同行的友惠小姐,三人都大為吃驚。山田先生也很驚訝,他拿來文件翻找。

「是這張臉沒錯,只不過名字——是宇田川敏彥先生。」

「住院同意書」的「保證人」一欄的簽名,是敏彥的筆跡。

「宇田川是他同事的姓,宇野先生用了假名。」小加代說,心臟緊張得怦怦跳。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友惠小姐呢喃。

山田先生毫不掩飾緊張的表情,他說一直不知道相澤社長的命案。

「我很少看社會新聞,就算看了,報紙照片也很小,要是名字不同,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這是我的疏忽。果然還是太勉強了。」

「勉強?」

奧村咄咄逼人地追問,山田先生述說理由:

「是去年十月左右的事了。宇田川先生——也就是這位宇野敏彥先生——前來我們機構拜訪,他說想讓朋友接受治療,想確認需要的費用。」

他的朋友名叫「伊東明美」,是記錄在住院同意書上的病患。

她吸毒。

「老實說,我們收取的費用相當昂貴。雖然也有門診治療或心理諮詢,但是重症病患原則上必須住院。特別是吸毒者的治療,不只要斷絕他們對毒品的依賴,還要看護他們直到不再重蹈覆轍,完全回歸社會為止,因此住院治療更是必要。」

山田先生轉述,當時敏彥回答「沒關係,麻煩你們了」。

「預付款是兩百五十萬圓。不到一星期,宇野先生就以現金付清這筆錢,將伊東明美小姐交給我們。」

不過,他有一個要求。

「由於本機構性質特殊,許多病患不會以真實身分住院,有時也會有藝人前來求診,我們早就習慣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不過宇野先生提出的條件特別與眾不同。」

他說:請告訴伊東明美,這裡是公立醫院,費用完全由國家負擔,請她放心。也不要告訴她是我支付費用的。

「所以,收取必要的文件和費用時,才必須避著伊東小姐,在醫院以外的地方進行。宇野先生似乎打算徹底貫徹這個謊言,他也告訴伊東小姐很多次,要她不用擔心。」

山田先生又說,他們兩人看起來並不親密,他覺得當中似乎另有隱情。說完,他緊晈下唇。

「沒想到他竟然為了支付住院費用而殺人搶劫……」

「不,費用是他借錢籌出來的,兇案則是那之後許久才發生的。」

小加代斬釘截鐵地澄清。友惠小姐又問:

「伊東明美小姐不知道敏彥的案子吧?」

山田先生點頭:

「她應該不知道。住院期間不能看報,也沒有電視,只是——」

「只是?」

「宇田川先生——也就是宇野先生,已經很久沒露面了。伊東小姐很寂寞,也很擔心。」

友惠小姐像要尋求鼓勵似地凝視著小加代,說:

「我可以見見她嗎?」

事後聽小加代轉述,那個女孩很漂亮,還說她恢複得差不多了。

會面地點在診所中庭。伊東明美坐在草地上的長椅,正在打毛衣。

「這位是宇田川先生的姐姐,友惠小姐。這兩位是友惠小姐的朋友,蓮見小姐和奧村先生。」山田先生這麼介紹小加代一行人。

為了和她見面,小加代和友惠小姐撒了一個小謊。

「你好,我是敏彥的姐姐友惠。」友惠小姐自我介紹後,說:「敏彥到國外出差去了,原定一個月左右就可以回來,可是因為工作延長,現在還沒辦法回國。上星期他打電話給我,說有朋友在這家診所治療,拜託我來探病。這麼唐突,真是抱歉。」

伊東明美——聽說她才十八歲,因為和小系只差了一歲,我決定叫她「小美」——她目不轉睛盯著友惠小姐看,然後笑得像朵盛開的花。

「原來是這樣,太好了!我還以為宇田川先生忘記我了……雖然這麼想實在很厚臉皮,而且說起來,他會理睬我這種人才奇怪,我還是很傷心……原來他是去國外出差了。他還好嗎?」

友惠小姐答不出來,小加代替她回答:「嗯。聽說他很擔心你唷。」

「他也真是見外。有女朋友,早說不就好了。」奧村接著說,小美卻搖了搖頭。

「沒這回事。我才不是宇田川先生的女朋友,我沒有這資格。」然後她仰望友惠小姐:「友惠姐沒有從宇田川先生那裡聽說過嗎?」

「嗯,他沒告訴我詳情,我只知道你的名字。」

小美向大家坦承:「我待在這種地方,各位應該也猜得出來,我會經沉迷毒品。」

她說她和敏彥是在新宿相識。這是比較好聽的說法,簡而言之,當時敏彥是她拉客的對象。

賣春,也就是所謂的「流鶯」。當然,她是為了想賺買毒品的錢。

「我離家出走很久了,十五歲時逃出家裡,然後就一直輾轉流離。像我這種人染上毒癮的理由,大概不難猜吧。」

幾乎都是男人害的。在五光十色卻冷漠無情的大都會裡,一臉親切靠過來的男人,不消一個月,就露出真面目來。

談話當中,小美開始用「他」來稱呼敏彥。小加代這麼比喻小美說到「他」時的語氣:就像小朋友在說「月亮公主」時一樣。

述說期間,小美不時撫摸著膝上織到一半的毛衣。

「他從一開始就非常與眾不同。我在新宿叫住他時,他仔細端詳我的臉,問我:『你最後一次好好吃飯是什麼時候?』」

敏彥是在都市長大的年輕人,他應該早就和這條街上的女人接觸過,也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但是,他卻為小美動了情,因為她太年輕、太令人心疼,而且——

「我想不是我多心。明美的相貌和給人的感覺都跟友惠小姐很像……」小加代說。

那一天,小美和敏彥吃完飯就分手了。小美心想:「真是個奇怪的客人」,結果隔天他又來了。

「他請我吃飯,讓我住旅館……只有我一個人,還是很不錯的商務旅館唷。」

這樣持續了一陣子,敏彥得知她染上毒癮。

「他叫我戒掉毒癮,不要再幹這一行了。我對他說,這是不可能的。我不是一個人,要是想逃跑,會被殺掉。結果他對我說,他知道一家很好的醫院,只要住進那裡慢慢治療,躲過風頭就好了。」

(我沒錢。)

(那是公立設施,不用花錢。我是從客戶那裡聽說的,好像是一家很不錯的醫院。我會想辦法幫你辦手續,讓你住進去,一起逃出這條街吧,好嗎?)

就這樣,敏彥把她帶進戶山心理診所。不過,費用是自掏腰包。

這就是他借錢的理由。特意使用假名,應該也是預防萬一「公立醫院」的謊言被戳破,明美也沒辦法找到他。

他打算徹底當個隱形人。

「他跟我約好,會偶爾來看我。可是他已經好久沒來了,我好擔心……」

小加代只能勉強笑著打馬虎眼。

「他對你很好嗎?」

「非常好。」

「就像白騎士呢。」聽到小加代這麼說,明美大吃一驚。

「你怎麼會知道?這是我給他取的綽號。」

既然會離家出走,明美的家庭狀況可想而知;但她說還是留有一個珍藏的紀念品。

那是一本封面已經磨損的《愛麗絲鏡中奇遇》。

「那是一位很疼我的鄰居大嬸送我的聖誕禮物。『白騎士』就是裡頭出現的角色。我以為只要來到東京,就可以邂逅真正的白騎士,沒想到卻只遇到恐怖的白粉騎士;結果他說:『那我來當你真正的白騎士吧』。他說他要像愛麗絲的白騎士一樣,保護我的安全,直到我當上皇后。我問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怎麼回答?」

「他說,只要我變好,他也可以解脫了。我聽不太懂,可是不管問多少次,他都只是笑而不答。」

和小加代一行人道別時,小美舉起織好了八成的毛衣,笑著說:

「這是我為宇田川先生織的,不曉得他會不會穿呢?」

友惠小姐這麼回答:

「我想他一定很喜歡,那是舍弟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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