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系吉的戀情 第四節

系吉花了幾天調查今元大雜院附近。這可不是輕鬆的工作。

以前的居民早已分散各處,光是打聽他們現在的住處就很費工夫。儘管很幸運地能與他們見面問了話,但是他們不是說與竹藏沒來往,就是說那嬰兒送人了,結果什麼也沒查到。

「誰說嬰兒死了?我不相信。」甚至有人如此一笑置之,接著用懷疑的眼神看著系吉。「你查這個做什麼?」

而且,由於系吉每天在油菜花田走動,所以經常挨附近那個可怕女人的怒罵。這戶在油菜花田旁的人家似乎是做糊油紙傘的工作,一靠近便可以聞到漿糊的味道,在這種俗稱油菜花的梅雨季,女人總是顯得十分忙碌;聽說她叫阿幸。

系吉很想向這個自認為是油菜花田看守人的阿幸打聽消息。畢竟是鄰家,她或許會知道大雜院的事。可是,阿幸非常冷漠,簡直無法靠近。

系吉也動了些腦筋。阿幸家現在的模樣,看來是火災後臨時修補的。於是系吉決定試著告訴她,要幫她解決那些長短不一的難看板牆。

「阿幸大嬸,老實說,我在澡堂工作,必須到處收集燃料。說是燃料,其中也有些乾淨的木材。所以呢,你們家那面牆,我每次路過時總是很在意,實在太難看了。我可以幫你找些合適的木材,但是你能不能把那些修補的木板當燃料賣我?」

果然不出所料,阿幸對這事很感興趣,態度突然變得和善,請系吉進泥地,並端出已經沒有味道的茶。

系吉盡量討好她,與她閑聊一番。系吉用「那火災實在很慘」的話套她,阿幸也很起勁地說了許多有關火災的事。她獨自撫養四個孩子,平時似乎沒有什麼聊天的對象。

「話又說回來,阿幸大嬸,當時你和今元大雜院的人有來往嗎?」

「啊,有啊。因為管理人是同一個,不過現在換人了。」

「今元那地主好像也很拮据,大概一時也沒辦法蓋新大雜院吧。」

「現在這樣比較好,光線很好。」阿幸指著舖滿狹窄榻榻米房的正在曝晒的油紙傘。「對我可是幫了大忙。」

「應該吧。可是,你不覺得寂寞嗎?大雜院的人都走光了。」

「有一點。」

「我經常路過這兒,以前在這兒也過過熟人,彼此會打招呼,就是那個焊工竹藏先生,你記得他嗎?他去過我們的澡堂。」

「那應該是在他得肺病之前吧。」

「對、對,實在太可憐了,害他們不得不把孩子送人。」

「嗯……」阿幸雖然點著頭,卻又一副猶豫的樣子。「的確。」

「你知道他們把孩子送去哪裡嗎?」

「不知道。」

「是管理人幫他們找的嗎?」

阿幸狠狠地瞪著系吉:「你問這個做什麼?」

「做什麼?沒做什麼啊。」

「是嗎?總覺得你很可疑。」

系吉緊張起來。沒想到這女人如此敏感。

「你提到竹藏先生家的嬰兒,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沒那回事啊!」

系吉那老老實實的慌張模樣,令阿幸益發起疑。她態度大變,準備將系吉趕出泥地。

「我真糊塗,差點上了你的當。你以後不要在我家附近閑晃。」

「別這麼說嘛。我到底做了什麼?」

「眼神很可疑。」

「為什麼?你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竹藏先生家的嬰兒,難道連提都不能提嗎?」

系吉又說錯話了。阿幸怒不可遏。

「你給我出去!」

系吉認為自己探觸到了殺嬰之謎的線索。不過是幾句話,竟然就氣成這樣,只能說這裡頭一定有文章。

「阿幸大嬸,那嬰兒是不是被殺了?」

系吉話還沒說完就被趕出門。門使勁地關上,由於用力過猛幾乎彈了回來,在那一瞬間從縫隙中所看到的阿幸氣得滿臉通紅,但卻又看似非常害怕的樣子。

那晚——系吉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遇到這種情況,只要跑到茂七頭子家就行了,但是現在卻不能這樣。明明已經知道自己的懷疑似乎是對的,明明已經知道可以相信阿時說的是真的,卻沒有對象可以談。

不過,當系吉熄了澡堂爐灶的火,發獃地對著餘溫取暖時,他突然靈機一動,不是還有一個可以談話的對象嗎!

系吉往富岡橋橋畔走去。

粉紅色燈籠隨風搖擺。看來,今晚豆皮壽司老闆出來做生意了。系吉高興得加快腳步。

這豆皮壽司攤老闆的身分至今不明。茂七頭子曾說,那人以前是武士,還說,可能有什麼隱情。可是,這麼可疑的人物,頭子卻經常來老闆這兒,而且也會聊起案子的事,似乎對他非常信賴。

數天之前,系吉也和頭子來過這攤販一次。除了豆皮壽司,老闆還端出各種紅燒和烤魚料理,每道菜都好吃得沒話說。老闆雖不賣酒,但攤販一旁坐著個叫賣酒的老人豬助,賣的是以杯計價的酒,兩人配合得恰到好處。

系吉朝橋那方邊小跑步邊想,雖是擺到半夜的攤子,但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沒人了吧。因為已經快到丑時三刻(凌晨兩點)。之前因為系吉一直東想西想,才會拖到這個時候,害得他一路上被每個町門衛問系吉先生怎麼了?

來到可以看到攤販凳子的距離時,系吉發現有個客人面對著豆皮壽司老闆馱著背喝酒。這名客人材身魁梧、側臉也顯得粗獷,而且身上穿的是華麗的花紋棉襖……

就在這個時候,系吉暗吃一驚。

(哎呀,那不是梶屋勝藏嗎!)

黑江町租船旅館「梶屋」主人勝藏,是當地的角頭。根據茂七頭子的說法,無論什麼地方都有毒蟲、毒蛇那一類的人,要是不得不養一條的話,最好養也可以是良藥的蝮蛇,頭子對勝藏的評價正是這種蝮蛇。

雖然勝藏誰也不怕,奇怪的是,他似乎只在這攤販老闆的面前抬不起頭來,而且也沒有向老闆索取場地費。茂七頭子認為,這其中或許也有隱情,這一點系吉當然也知道。

而這兩個人竟然在一起喝酒……。

看來還是回去好了,系吉打算往回走,沒想到這時有人喊住他。

「這不是系吉先生嗎?晚上好。」

攤販老闆正望著這邊,臉上浮現親切的笑容。勝藏也跟著轉過他那顆大頭,瞪著系吉。

「沒必要躲開吧。」勝藏聲音嘶啞地說。「我正要走,頭子。」

勝藏說完,低聲笑著。當然,他是在嘲諷系吉。勝藏看似相當醉了。如他所說的,他搖搖擺擺地從凳子站了起來,既沒打招呼也沒付錢,就這樣信步走在夜裡。

系吉跑向攤販。「勝藏那傢伙,不付錢就想走人。」

老闆依舊掛著親切的笑容。「沒關係,今晚是我請客。」

「老闆,你認識勝藏?」

茂七曾叮囑過,不準對那攤販老闆旁敲側擊,也不準對他東問西問的,又說,總有一天他會自己說出來。但是,現在因為這出乎意料的演變,令系吉忘了頭子的叮囑。

老闆仍是和藹的眼神,搖著頭笑道:

「怎麼可能。只是,梶屋先生是這一帶的角頭。偶爾請他吃吃也是沒辦法的事吧。話說回來,系吉先生,你特地來一趟,但今天幾乎全賣光了,沒剩什麼好東西,豬助先生也回去了……這樣的話……」

老闆巧妙地岔開勝藏的話題,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系吉點頭說:

「沒關係,什麼都不用。我不是來吃東西,是想和你聊聊。」

老闆輕輕揚起眉毛,一副很意外的樣子。不過,那也是一瞬間而已。

「那,我給你泡杯茶吧。」

系吉滔滔不絕地說道。關於如何在短短的時間裡將事情有條不紊地說出來,系吉在茂七底下已經受過訓練。

老闆也坐了下來,將攤子上的東西挪到一旁,雙手擱在上面,幾乎不插嘴回應,只是靜靜地聽系吉把話說完。系吉邊說腦子裡邊閃過這樣的想法,這老闆果然不是普通的攤販。

(頭子常說,擅於聽別人說話的人,多半是傑出的人。)

系吉說完喝著熱茶時,老闆又開始泡壺新茶,但是依然保持靜默。系吉忍不住問道:

「老闆,你覺得呢?我的看法錯了嗎?」

殺嬰確有其事,大雜院的居民自不在話下,連附近的人也知道,例如阿幸。然而,大家都隱瞞事實,為的是要袒護竹藏這對夫妻……。

但是,沏好茶的老闆,輕輕地將茶杯擱在系吉面前,微笑地說道:

「系吉先生,你愛上那個阿時姑娘了吧。」

系吉睜大雙眼,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臉紅了。

「為了自己愛上的姑娘,任何事都肯做……就男人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

「並不是因為……」

老闆輕輕一笑地說:「殺嬰的事,我沒法下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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