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遺恨櫻 第三節

深川是填海造地的新開發地,離大川愈近愈熱鬧,街道上的住家也十分擁擠,繁華的門前町茶館和妓院吸引了人潮。可是,往東愈接近下總國,商家便逐漸減少,菜圃毗連,露出了遼闊的填海造地的真面目。

通稱十萬坪或六萬坪的這個地方,放眼望去儘是田地,偶爾可見零星的地主宅子和大名 廣闊的別宅。由於過於遼闊,天空顯得高聳,河水也非常湛藍,有別於江戶那花枝招展味的是隨風飄來的秧苗青草味和糞肥的味道。

地主角田七右衛門的宅子位於十萬坪西側,對廣闊得令人目瞪口呆的一橋大人 宅邸有所顧忌般地建在稍微南邊、四周都是田地的地方。這主屋和其他住屋環繞著各種樹木,院子里有從河道引水的池子。

「好大啊!」

系吉一邊蹣跚地走在田間小路一邊發出驚嘆。

「你第一次來嗎?」

「是的。木置場那邊還比較熟悉。這兒完全是鄉下地方。」

途中與載糞肥的拉車擦身而過時,系吉皺著眉吸了吸鼻子。茂七叫住拉車老人,問他是不是來找角田七右衛門。

老人一臉稀奇地看看茂七又看看系吉,接著鬆開了曬得像柴魚的雙頰。

「你們也是趕來祝賀的?」

「祝賀?角田家有喜事嗎?」

「是。小姐決定招贅。今天訂婚,半個月後舉行婚禮。聽說到時候我們也有喜酒可喝。」

兩人目送老人離去。「我們來得正好。」茂七說道。「七右衛門心情肯定很好。」

逐漸靠近角田家,大老遠就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樹木,而主屋西側有株一看就知道是那棵高大的垂櫻,優美的枝枒如亂髮隨風飄曳。性急的系吉拔腿跑了過去,但無論他怎麼墊起腳尖或往上跳,他只說:

「我根本分不清樹根附近的泥土是不是新的。」

垂櫻原本是京都那邊的樹,江戶十分罕見。不過,與茂七他們平時所見的櫻花相較,它的開花期似乎較晚。此時看不到半片花瓣,只是看上去整個染上一片淡紅而已。

無論任何時候,捕吏通常不從大門玄關進出。兩人從馬廄一旁繞到主屋廚房後門,告訴來人因公務前來訊問,來人帶領茂七二人到裡屋,是一間沒有壁龕,也沒有任何裝飾的簡樸榻榻米房,但可能剛換了榻榻米,有一股燈心草香。隨即有個與阿瀧回然不同的文雅中年下女端茶過來。

端上來的是櫻花茶 ,茶杯里漂浮著用鹽腌漬的櫻花瓣。

「聽說今天是小姐訂婚。喜事當天來打攪,實在很不巧。」

「不,沒那回事。請用,這只是一點點心意。」

下女一度離開,之後又端來料理和酒。茂七兩人雖然婉拒,但對方說是喜事,請茂七二人一同祝賀。

「老爺馬上過來。等候時請先用餐。」

系吉說客氣不吃反倒失禮,便動手吃了起來。他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過了四分之一個時辰,七右衛門來了。因為是這種日子,他穿著印有家徽的裙褲禮服。他的身材相當高大,五官也長得清秀,半白的頭髮,更增添風度,不難看出他年輕時必定很得女人歡心。

裙褲發出咻一聲,七右衛門坐到上座,是那種習慣了受人景仰的大方態度。

「正逢貴府喜事,恭喜恭喜。」茂七雙手貼在榻榻米,鄭重打招呼。「在喜事當天來打攪,實在很對不起,而且還讓我們喝喜酒……本來應該改天再來拜訪的,只因公務纏身,事情有些緊急,明知失禮,卻還是在此恭候。」

捕吏登門造訪,即使沒事恐怕也會很令人不愉快,不知是不是茂七搶先打了招呼,七右衛門才沒有露出怒意。

「既然是公務,那也沒辦法。」他乾脆爽快地粗聲說道。「不過,因為今天的關係,請你們儘快完事。」

茂七打躬說聲「明白了」,接著說明阿夏的事。一聽到阿夏的名字,方才還很高興的七右衛門,臉馬上沉了下來。他一皺起因喜酒而通紅的臉,便宛如哼哈二將。

「那姑娘瘋了。」七右衛門呸地說道。「那姑娘說的話,你們真的相信嗎?」

茂七沉穩地說:「我們並非只相信阿夏的話,還有其他的事。」

七右衛門就像勝藏手下那般粗暴地從鼻子哼了一聲。

「那個叫日道的小鬼說的話,你們也相信了?」

「不,不是日道說了什麼,而是日道最近遭人襲擊,傷得幾乎沒命的這事比較要緊。」

七右衛門有些震驚。阿夏曾說,她第一次來這兒,一提到清一的名字,出來招呼的下女瞼色就變了,那時的下女大概也和此刻的七右衛門一樣吧。不管角田家的人性子如何,也不管他們暗地裡做了些什麼事,但為人都相當正直的這一點應該錯不了。

「那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我們在意的不是阿夏說的那毫無憑據的殺人事件,而是差點被殺死的日道的這件事。我們只想查出,到底是誰僱人做那種事。只要發現對日道稍微懷有敵意的人,我們就這樣一家家拜訪,問清事由。」

七右衛門笑了出來。「既然如此,跟我們更沒牽連。因為太荒唐了,我們也覺得很煩,話雖如此,畢竟還沒嚴重到想要對到處造謠的人動手的程度。」

「甚至連人家說那株垂櫻底下埋有屍體也不計較嗎?」

七右衛門的笑容消失了。

「樹根附近的泥土好像被翻過了。是不是挖過了?」

七右衛門的嘴唇薄如刀片,此刻似乎在微笑。

「垂櫻是京都那邊的樹。」

「是,這我也知道。」

「那邊比江戶暖和得多。這邊的初春不但有霜,也有寒風。想讓垂櫻在江戶開花,必須經常花錢請人照料。有時為了肥沃土壤,為了不讓霜凍硬土壤,就必須翻挖樹根的地方添上新土。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問在我們這兒出入的園丁。」

之後,無論茂七說什麼,七右衛門都不當一回事,只是一再反覆地說毫無關聯、不知道,最後甚至在談話中再度讓裙褲發出咻地一聲站了起來。

「重複同樣的話,沒什麼意義,我失陪了。要是你們認為有必要,也可以問問我的家人,但今天畢竟是我女兒訂婚的日子。由於是獨生女招贅,所以也宴客,熱熱鬧鬧一番。請你們盡量不要妨礙到訂婚的儀式。」

雖然不知道客人都聚集在哪裡,卻也完全聽不到任何熱鬧的喧嘩聲,可見這宅子非常大。

系吉似乎覺得無趣,雙肘頂在盤子旁,盤裡還有吃剩的食物。

「頭子,都怪您用鄭重的語氣和他說話。應該要恐嚇他一下。」

「對方是大地主,身分和梶屋不同。」

茂七慢條斯理地吃完冷掉了的料理。系吉說要借用廁所站了起來,接著剛剛那名下女來收拾料理。她看到茂七二人還在,似乎吃了一驚。

「下次還會再來打攪。」茂七才說完,那下女就顯得很不高興。

回程路上,系吉避開耳目在田裡撒尿,他說宅子太大,差點迷路,根本沒找到廁所。他頻頻鼓動鼻翼。

「我還是討厭鄉下。」系吉抱怨地說。「那宅子非常豪華,但是連家裡都有糞肥的味道,我走到走廊盡頭時差點窒息。」

茂七命系吉兩天跑一趟角田家,讓他們知道這邊在監視他們。要是有人問起,什麼都不用回答,只要打個招呼便回來。

另一方面,又命當天沒露面的權三,仔細調查角田家周邊的人,向出入角田家的商人、佃農打聽,清一失蹤的那陣子,角田家有沒有陌生人進出或什麼可疑的事。兩人——討厭鄉下的系吉嘴巴上嘮叼個不停——立即展開行動,茂七雙手揣在懷裡又開始左思右想。

由於缺乏關鍵證據,目前沒法有什麼動作。角田七右衛門的樣子確實很怪,但是否與清一有關,完全不得而知,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梶屋仍然沒有帶來任何消息。茂七臨時想去豆皮壽司攤。晚上等系吉和權三回來後,帶他們一起出門。

今晚適合賞花,富岡橋橋畔的攤子擠滿了人,一旁賣酒的豬助也生意興隆。茂七向一如往常沉穩且寡言的老闆介紹權三和系吉。老闆很高興,特地騰出一條長板凳給茂七他們,並接連端出料理。

「廚藝相當好。」

權三邊吃鹽烤土魠魚邊如此說道。系吉則一副很滿足的樣子吃光料理,還與其他的客人談笑,顯得非常愉快。

「你覺得那老闆怎樣?你認為他生來就是個廚師嗎?」

權三那溫和的臉綻開笑容。「我本來是舖子商人,儘管現在是頭子的手下,但仍留有舖子商人的味道吧?」

「嗯。反正你的臉長得很像算盤珠子。」

權三哈哈大笑。「那老闆身上也留有以前的味道。」

「你認為他以前是做什麼的?」

隔了一會兒,權三說:「菜刀和武士刀相通。」

果然也認為是武士。茂七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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