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遺恨櫻 第二節

數日之後,茂七暫且一心處理先前手上的事。今年春天,冬木町到仲町這一帶頻頻發生竊案,他正是忙著調查這些案子。另外,又有人在猿江神社社殿亂塗亂畫,並且扳倒幾塊墓碑的這種怪事,寺社奉行所託迦納大爺調查,所以茂七也必須幫忙。對茂七他們來說,這是個公務繁忙的春天。

儘管如此,前往仲町時,茂七還是順便繞到相生屋總舖。那時是權三同行,權三不僅看到相生屋的規模非常大,又發現舖子部分零賣商品的價格極為昂貴,連連眨巴著眼。當茂七告訴他從三好屋半次郎那兒聽來的事,平素溫和的權三竟難得地仰天大笑。

「那個啊,頭子,就算給半次郎再多的時間,他也不會寫下至今的經過交給你的。」

「你也這樣認為?」

「嗯。對半次郎來說,只要長助恢複健康,人們不再議論紛紛就好了。而且,聽說三好屋雇了一個浪人當保鏢。」

正如權三所說的,當猿江神社的事件解決了,茂七喘口氣之後便開始思索三好屋的事時,半次郎仍然悶不吭聲。為了慎重起見,茂七也曾叮囑三好屋的傭工,毆打日道的那些人,或許會為了確認結果而在舖子附近閒蕩,要是發現了陌生人,馬上過來通報,可這也毫無音訊。

「真傷腦筋。一開始就只能靠我們自己動手調查嗎?」

茂七稍微想了一下,然後到凈心寺後面找一個生意很好的賣報小販,拜託他保密消息來源,寫篇日道遭襲擊的號外新聞。這賣報小販,平日時常幫茂七這種忙,這回也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當天下午,不僅本所深川,連大川對面的街頭,也充斥著日道大人遭搶劫的新聞。

「原來日道比我想像中的更廣為人知。」

新聞上市後,茂七對新聞所掀起的輿論熱潮非常驚訝,頭子娘則笑著說:

「聽說也有遠從八王子來找那孩子幫忙的呢。」

雖然三好屋派人來責備茂七,質問曝露這個消息的是不是頭子,茂七卻故意裝蒜。他向三好屋派來的這名傭工打聽日道最近的情況,對方說,總算可以開口說話,也可以喝粥。既然如此,茂七打算近日再去探視。他也想問日道本人對遭襲擊的事有沒有什麼看法。

不過,在這之前,茂七先造訪梶屋。梶屋表面上雖是租船旅館,但其實是掌控深川一帶的黑道人士巢窟,茂七認為,只要與梶屋主人勝藏搭上線,至少可以找出背後那個僱人襲擊日道的人。

「這不需要頭子親自去吧?我先去跟跑腿的小嘍羅說好了。」

雖然權三勸阻,茂七仍舊想直接與勝藏談談。那是因為還有那老闆的事。茂七實在很在意那位身分不明的老闆和勝藏的關係。

那老闆是富岡橋橋畔一家豆皮壽司攤老闆,不但給客人吃美食,而且每逢茂七手上的案子遇到瓶頸時,這老闆會不露痕迹地提供茂七打開僵局的意見,他之前似乎是武士,卻總猜不出他的出身。只是,將各種事串聯起來,他好像認識勝藏——不,甚至有血緣關係。若是這樣的話,那可就絕了。

這件事即使無法直接了當地問勝藏,但只要能與他單獨談一談,或許可以得知一些訊息。茂七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

茂七信步來到梶屋,都還不到看清楚舖子前掛燈上文字的距離時,勝藏底下的年輕男子便蜂擁而至。

「天氣很好,你們也出來散步嗎?」

梶屋前的河道,系著兩艘小船,在春水中輕輕搖晃著。這些年輕男子表面上是船夫,但手掌既沒有因搖櫓而形成的繭,臉也白白潤潤並沒有晒黑。

「頭子打算去哪裡?」

「我來見你們老大。他在嗎?」

這些男子不時互相使眼色。

「老闆正好有客人在。」

「那我等他。」茂七筆直地往梶屋走去。「你們給我個房間,也送酒過來。我就算在白天喝一杯賞花酒,應該不會遭天譴。」

「對不起,不巧房間都客滿了。」

茂七仰望梶屋二樓敞開的格子紙窗,那兒曬著棉被。

「就那房間好了。」

「那房間也有客人。」其中一名年輕男子揚起嘴角笑道。

「客人來這兒曬棉被嗎?」

茂七丟下這句話,打算進梶屋時,這些男人便擋住他的去路。

「腰上佩著捕棍就想進梶屋,頭子也未免太粗心了。」

茂七笑著搖頭說:「我不是來抓勝藏。我有事找他,有事拜託他。」

反正沒必要隱瞞。茂七向圍著他的這些男人說明日道的事。

「毆打小孩,是男人中的敗類。你們不覺得嗎?讓那種人在這深川你們的地盤上大搖大擺地來來去去,不是會讓梶屋的名聲掃地嗎?」

不知是不是這些男人動搖了,圍住茂七的圈子稍微亂了。茂七打算自那缺口突破包圍,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勝藏本人出現了,他慢條斯理地走下梶屋的樓梯口。

「真是煩人的蒼蠅。」他瞪著茂七冒出這麼一句。他裸著上半身,露出肥胖的肚子。

「你聽到了?這樣我就省得多說。」

「跳神的那個孩子,跟我無關。」

茂七笑了出來。「看來你正在針灸。」

勝藏那寬大的肩膀上沾著燒剩的艾草。梶屋門口豎了一根按摩人的拐杖。

「哪裡不舒服嗎?或許改天你也得拜託日道大人替你做法治病。」

「真是個貧嘴的傢伙。」

「你盡可以挑我一百個不是。可是,我剛剛也說了,把孩子打到不能走路的那種傢伙在你的地盤逞威,你真的可以不管嗎?」

勝藏那三白眼用力瞪著茂七。

「我不能讓捕吏進我這兒的房間。」

「我也不是來找你喝酒的。」

如果兩人能一起喝酒的話,應該會比較容易解開那個攤販老闆的謎。

「只要能把正事傳到你耳里就好。怎樣,肯不肯接?」

勝藏看著那些手下。他們大概只要勝藏一個手勢,便會撲向茂七。但勝藏文風不動,接著以低沉嘶啞的聲音說:

「我不是因為你的拜託才找人,而是地盤讓人這樣糟蹋,我會沒面子。」

茂七很高興。「什麼借口都可以。」

茂七又叮囑,如果找到痛毆日道的那些人,別與他們起衝突,要先來通報。

「等我這邊辦完事,你們要怎樣嚴厲懲罰他們都行。」

勝藏又笨重地上樓,茂七也往回走。其實茂七腰上並沒有佩帶捕棍,只是沒時間說罷了。

不久,便到了櫻花盛開設宴賞花的時期。勝藏仍未帶來任何消息。這件事沒有解決,連酒也索然無味,就在茂七暗忖今年大概無法賞花時,家裡來了訪客。

原來是線索不請自來。拜託賣報小販果然有效。訪客是名年輕女子,她說,關於日道大人遭襲擊一事,她知道那人是誰。

女子名為阿夏,年齡十八。她的身材雖嬌小,卻似乎是個好勝的女孩,單獨前來拜訪茂七,絲毫不怯場。她說,本來是打算告訴日道大人,但又考慮那邊應該沒空理會她,因此邊走邊打聽當地捕吏頭子的住處才找來的。

「我是神田皆川町伊勢屋的下女。」

阿夏身上穿的儘管是粗布衣裳,卻非常乾淨,她併攏膝蓋,雙手貼在榻榻米上打招呼,然後開口說道:

「伊勢屋是家大舖子,是味噌批發商。我在那兒已經做了五年。」

「看來是管教很嚴的舖子。」茂七微笑地說。「你不用這麼拘謹,請隨意坐。」

阿夏點頭說聲「是」,背脊依舊挺直,表情非常認真。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實姑娘,只是眼睛下面看似疲憊不堪有黑眼圈,令人心疼。

「你也請日道幫你做法了?」

「不是。我拜託他找人。」

她拜託日道幫忙尋找未婚夫,未婚夫同樣在伊勢屋做事,名叫清一。

「日道大人的名聲也傳到神田那一帶,我想他一定可以幫我找到清一。」

據她說,清一雖是伊勢屋的傭工,卻不是夥計或掌柜之類的,主要是出賣勞力的男僕。

「那人要是在舖子里的地位高一點的話,老闆和老闆娘或許會反對我們的事,不過我們兩個都是打雜的傭工,請求老闆讓我們成親時,老闆馬上就答應了,而且老闆還擔任我們的保證人,讓我們可以搬進大雜院。如果順利的話,其實現在我們應該早已成家住在一起了。」

然而——

「剛好一個月前,清一突然失蹤了。」

他工作了一天,吃過晚飯,之後去了澡堂便沒再回來。

茂七問:「出門時,有沒有準備洗澡用具?」

阿夏回答不太清楚。

「我那時在廚房,只聽到清一說去去就回來。之後我也問了舖子里的人,大家都不太清楚。」

一般住宿傭工,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甚至連奉命出門去辦事,也是跑著去跑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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