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兩鰹魚 第五節

那晚,茂七單獨前往富岡橋橋畔巷口的豆皮壽司攤。

湊巧攤子前沒有半個客人,只有老闆孤零零一個人。茂七向他打招呼。

「啊,頭子。今晚正閑得發慌。」老闆露出微笑。

挨近一看,茂七吃了一驚。老闆攤子後面並排著兩個大酒桶,而且坐著一個老人。一旁堆放了好幾個容器,看來是論重零賣的。

豆皮壽司攤老闆語帶笑意地說:

「我不賣酒,因為我不懂酒。不過,很多客人說,吃好吃的料理就想喝酒,所以兩人才決定攜手合作。」

茂七並不理會老闆的話,只是定睛看著賣酒老人的側臉。由於老人蒙著頭巾,而且轉過身去,所以沒能立即看出來,可是,仔細一看——

「你不是豬助嗎?對吧?」

老人慢條斯理地取下頭巾,向茂七深深行了個禮。

「身體好了?」

「托您的福,已經好了。」

在今年的傭工休息日,大川旁出現一具女浮屍。經過調查,得知是挑擔叫賣醬油小販阿勢。

豬助正是阿勢的父親。阿勢被殺時,他因身體不好住進小石川養護所。

他生病之前是個挑擔叫賣酒的小販。這麼說來,他現在是以這種方式重新做起生意?這樣的話,病後的老頭子的確不用整天挑酒四處叫賣,只要在這攤販旁,也可以好好做生意。

(話雖如此……)

茂七斜眼偷覷豆皮壽司老闆。

為什麼會想到這個主意?怎麼會和豬助牽上關係?

「想吃什麼?頭子。」

老闆問茂七。茂七回看著老闆的眼睛,看到了一副不好對付的眼神,並嘆了一口氣說:

「我跟那邊的老頭子要點酒,你這邊來點鰹魚生魚片。白天你好像露了一手,買到了鰹魚,也讓我嘗嘗吧。」

老闆連眉毛動也不動,只說聲「是」,便馬上動手準備。明明是豆皮壽司攤,卻有湯、有炸、有生魚片,什麼都有。

「今晚的頭子好像有點悶悶不樂。」

茂七喝完一杯酒時,老闆開口搭話。

「每次來這兒時,我總是悶悶不樂。」

最近,茂七每逢思路不暢,或儘管已找出問題的答案,但答案卻教人喪氣時,他就會來攤販這裡。

今晚則是後者。明天有討厭的任務等著。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明天便有極為教人難受的工作等著。

「酒不要喝多了。」

老闆說完,便保持沉默。

茂七靜靜地喝著酒,為了不去想角次郎夫婦和阿春、伊勢屋夫婦的事,他努力地去想別的事情。這老闆是何方神聖?他和梶屋到底有什麼關係?

茂七之前便推測他是武士出身,從今天系吉所看到的打鬥場面來看,這個推測應該沒錯。可是,這點和梶屋又有什麼關係呢?

茂七覺得頭愈來愈脹,醉意令舌頭輕浮起來,正當他忍不住想說「老闆,你和梶屋勝藏到底有什麼牽連」時,豆皮壽司老闆「咦」地叫出聲來。

他在攤子的另一端看著手上的東西。

「怎麼了?」

茂七站起身探看老闆的手。

「是很罕見的東西。」老闆說道。

大碗里有個去了殼的雞蛋。明明是一個雞蛋,卻有兩個蛋黃。是雙黃雞蛋。

「我打算做雞蛋湯。」老闆說道。「和豆皮壽司很搭。」

「那太好了。」茂七心不在焉地說。看到雙黃蛋時,他想起了明天的任務。

茂七匆匆吃完豆皮壽司,喝下雞蛋湯,總覺得沒什麼勁頭。此時正好來了其他客人,長凳子開始熱鬧起來,茂七趁機起身。

茂七付過帳後離開,打算前往富岡橋而走出巷口時,察覺右邊昏暗處有人影晃動。茂七停住腳步定睛一看,那個人影也不閃躲,察覺是茂七後瞄了這邊一眼。

原來是梶屋勝藏。

這人粗獷的臉和短脖子,甚至連手背都刺青,下巴的地方大概是被銳利的刀刃砍傷,有道醜陋凸起的斜疤。

「你在那兒幹什麼?」

對茂七的詢問,勝藏只是移開視線,並沒有回答。

「去試試豆皮壽司如何?味道很好喔。」

勝藏依然沒有回答。

「我說啊,勝藏,那老闆到底是何方神聖?你認識那傢伙嗎?」

過了一會兒,勝藏就像瀕死的狗仍對著想要侵佔自己地盤的狗低吼般地回答:

「我不認識。」

「那,為什麼你不跟他收場地費?」

勝藏沒有回應,只是目不轉睛盯著攤販老闆,接著突然轉身打算過橋。

「喂,勝藏。」

茂七的喊叫聲沒入暗夜裡。

翌日天亮前,茂七儘管因宿醉而有點頭昏腦脹,仍前往三好町造訪角次郎夫婦。

他攔下要前往魚市的角次郎,將夫妻兩人帶到大雜院的大門外,他說:

「你們要老實回答。只要你們老實回答,又肯聽我的勸,我會忘掉這一切,當做從沒聽過。」

夫妻倆一臉擔心地面面相覷,緊緊挨著。

「什麼事?」

茂七開門見山地說:「阿春不是你們的小孩吧?是撿來的吧?大概是才剛出生的嬰兒,應該是你們還住柳橋那時。」

阿仙轉眼間臉色發青,角次郎緊摟著她的肩膀。

「說好要老實回答的。到底是怎樣呢?」

角次郎垂下肩膀,點頭說:

「……是的。」

「原來如此。」

「這事一直隱瞞到現在。阿春她自己也不知道。我們在柳橋橋畔發現她裹著舊衣被丟在那兒。覺得她很可憐……忍不住帶了回來。」

阿仙哽咽地說:「我們沒有小孩,阿春就像我們親生女兒一樣。會搬到這兒,也是因為附近鄰居都知道她是棄嬰,我們想讓孩子遠離那些鄰居……所以才叫我那口子換個地方做生意,我也放棄柳橋那邊的所有老主顧。」

「這樣不是很好嗎?」茂七用力點頭說道。「我想問的就這點而已,我要拜託的是,你們忘掉那千兩的事吧。那只是有錢人的非分之想,不是正經事。」

夫婦倆渾身顫抖了一下,不過,這不是因為捨不得錢的關係。阿仙向前一步問茂七:

「這是什麼意思?頭子,您的意思是,阿春的事和那千兩有什麼關係嗎?」

茂七直視著她眼睛,然後問:

「如果我說有,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是要阿春還是要那千兩?」

阿仙冷不防摑了茂七一個耳光,接著她自己似乎也嚇了一跳,搖搖晃晃地差點跌在地上。角次郎慌忙攙住她。

「這樣就好,我放心了。」茂七挨了巴掌的臉頰雖然火辣辣的,但仍微微一笑。

「好好疹借阿春。」茂七丟下這句話,便轉過身去。

昨天茂七離去後,伊勢屋似乎也有一場小騷動。茂七前去拜訪時,嘉助出來說,老闆娘身體不舒服不能見客。

「老闆也可以。你告訴他我想見他。」

同樣是在昨天的那間榻榻米房,但這回沒讓茂七久等。伊勢屋老闆的臉看似有點浮腫,眼皮也微腫。

「我直截了當說了,」茂七開口說道。「挑擔小販角次郎的女兒阿春,以前……十三年前,是你們夫妻丟在柳橋的嬰兒吧?」

伊勢屋老闆沒有回答,只是頻頻眨眼。

「阿春是你們半年前過世的女兒阿蜜的雙胞胎妹妹。你媳婦生了雙胞胎女兒吧?」

伊勢屋老闆不再眨眼,小聲問道:「為什麼我們要丟棄嬰兒?」

「或許你們夫妻倆也不想丟棄,可是,不丟不行。因為你父母——尤其是你那個脾氣暴躁的阿母,當時大概又吵又鬧,說娶門第低的媳婦才會有這種事,說加世大概是畜牲肚子什麼的。」

伊勢屋老闆垂著頭。

「武家人和商家人,本來就十分厭惡雙胞胎。」茂七繼續說道。「一次能夠得到兩個寶貝孩子,為什麼那樣厭惡,我實在想不通。」

「我也一直很痛苦。」

宛如照著紙上寫的念出來似的,伊勢屋老闆聲音平板地說:

「這十三年來,沒有人知道我和加世有多痛苦。」

「但是,那個可怕的阿母已經不在了。」茂七說道。「而且,沒想到阿蜜也過世了。你們覺得很寂寞,想要回當年的棄嬰,於是找到了阿春。你們也真行,不到半年就找到那孩子。」

「之前就知道他們的住處。」伊勢屋老闆說。「丟棄當時,我們躲在暗處,想看看是什麼人撿走孩子,於是跟蹤對方,並確認他們的身分。我們也有這種父母心。」

茂七聲音轉為嚴厲,直盯著伊勢屋老闆說道:

「既然如此,那千兩到底是什麼意思?想救濟阿春家嗎?還是,想利用這種不尋常的方式拉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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