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勢兇殺案 第四節

野崎屋為音次郎騰出一間榻榻米房,主人也在座,正等著茂七。待在一旁的系吉似乎對此很不服氣,茂七倒覺得無所謂。大抵說來,年輕夥計與出入舖子採買的叫賣小販女人有染,本來就是舖子這邊的過錯。茂七打算教訓對方一頓。

音次郎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身材結實而且高大,誠如阿勢自誇的那般,是個相當俊秀的男人。只是,發生了這種事,他那雙骨碌碌轉個不停的眼睛,總讓茂七覺得不順眼,而那雙與身材極不相稱的白皙細長的手,也散發出一股拈花惹草的味道。

「我和阿勢姑娘交往半年了。」音次郎爽快地承認。「不過,我想先說明一點,我沒有勾引她,而且一開始就說明白了,我不可能和她成親。」

「只是暫時的交往嗎?」

「男人與女人之間也有這種事吧。」音次郎挑釁地抬起頭說:「頭子,您大概不會說有了男女關係就必須結婚這種蠢話吧?」

正因為這樣,自己才不去阿勢家,幽會時都選在茶館或租船酒館,而且時間很短——音次郎如此表明。

「這麼說來,你和阿勢都是偷空匆匆幽會?」

「是的。」大概音次郎也覺得心虛,斜眼偷著主人。「儘管是這樣,我從沒給舖子惹麻煩。」

野崎屋主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說:「關於這一點,音次郎說得沒錯。他負責採買,不出門辦不了事。有時也得出遠門,有時也必須花些交際費。可是,就算花時間花錢,他也絕對會談成划算的生意。我們批發的東西,是全江戶數一數二的上等貨,但是我們的進貨價格是一般行情的七折,這都是音次郎的功勞。」

茂七對主人的開場白充耳不問,他問音次郎:「你最近和阿勢見面是什麼時候?」

「去年年底,大概是歲末中旬。那時只站在後門閑聊幾句而已。」

「站著閑聊?」

音次郎大聲說道:「因為我正想和阿勢姑娘分手。我和阿勢姑娘發生關係之後,很快就發現她是個危險的女人。我明明叮囑過好幾次,她卻經常提出結婚的事,不管我怎麼說,她都聽不進去。我認為這樣的話就只有分手,這點我也向阿勢姑娘說了。我說不能再和她見面了。可是她就是不死心,來找過我好幾次,想叫我出去。當然,她沒在舖子里大吵大鬧,但很羅唆,我對她也實在沒輒。」

音次郎又說,因為不想和阿勢見面,每次她早上來採買時,總是盡量躲開。

「好吧,那歲末中旬你和阿勢見面時,有沒有對她說傭工休息日一起回家見你母親?」

音次郎冷笑地說:「我怎麼可能說那種話。」

依據多年來的經驗,茂七知道音次郎在說謊,但他不動聲色。

「你愛上阿勢哪一點?」

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音次郎怯懦地「啊」了一聲。

「因為愛上她的哪一點,才和她發生關係吧?」

「是的,那當然。」音次郎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不時偷瞄著主人和頭子。「那個人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樣,身材高大,性子是非黑白分明,年齡也比我大許多……讓我覺得好像跟姐姐在一起。大概就是愛上她這點吧。所以我根本沒料到那個人會纏著我。」

真是個任性的男人。阿勢沒有看男人的眼光。

「你昨天一整天都在哪裡?盡量說得詳細點。」

音次郎說昨天下午都在外面。「畢竟是新年,去探望老主顧和去錢舖。」

音次郎依次說出地點與待在該處的大約時刻。

「不過,傍晚……太陽下山那時,我在大川旁亂逛了約四分之一個時辰(三十分鐘)。」

「為什麼?」

「想事情。」音次郎氣憤地說。「想想到底該如何應付阿勢姑娘。明天是傭工休息日,我必須回家,讓母親看看我平安無事的樣子,一想到不能讓她擔憂,便更覺得苦惱。要是讓阿勢姑娘一直纏下去,會毀了我的將來。」

茂七很驚訝音次郎竟然說得如此坦白。就音次郎的情況,為了不讓人起疑,一般人通常會說自己深愛那個死去的女人,不可能殺害她等等。

難道說音次郎真的沒有殺死阿勢?還是,殺了女人,但自己非常有把握,絕對可以否認到底,不會東窗事發?

「音次郎昨晚六刻半(下午七點)回到這裡。」主人說道。「他來和我打招呼說『剛回來』,所以絕對沒錯。」

「為什麼知道是六刻半?」

「我房裡有漏刻,每天都是由我親自維護調整,絕對不會不準。昨天音次郎回來時,不久那漏刻就報時六刻半。」

阿勢回到東永代町源兵衛大雜院是六刻,從那兒到御船藏前町這舖子,以男人的腳力可能在不到半個時辰內趕回來嗎?

如果只是去去就回來,這是有可能的。可是,如果音次郎在源兵衛大雜院殺死阿勢,再剝光她的衣服,然後將屍體沉入河裡,之後再回來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假若,音次郎是先在房裡等她回來,之後立即將她殺死,這也必須留意四周的動靜,就算他再怎麼迅速,也得花上四分之一個時辰。而且,從死人身上剝掉衣服,比想像中的更花時間。

如此一來,音次郎便必須在剩下的四分之一個時辰之內趕回去。這是絕對辦不到的。

茂七像是在看細微的東西眯起眼睛說:「晚上呢?」

「晚上音次郎一直待在舖子里。」

音次郎也點頭同意老闆的話。

「今天是傭工休息日,昨晚是休息日前夕,要對帳什麼的,瑣碎的事堆積如山,多得必須挑燈趕工。」

「我回來之後馬上跟大家去澡堂,只有在這個時候出了門,其餘時間都待在舖子里。您可以隨便找個人問,跟大家確認一下。」

音次郎說完,正視著茂七。

毋需音次郎的提醒,從那個時間到深夜,茂七問了舖子里所有的傭工,證實了野崎屋主人和音次郎的說詞。

原來是這樣,茂七心想。難怪那傢伙一點也不怕自己會有嫌疑。

茂七說「今天到此為止」,要離開野崎屋時,音次郎送至廚房後門,他雙手貼在地板送茂七離開,當他抬起頭時,不知是不是想起不愉快的對話,就像哪裡痛似地令他皺起了眉頭。茂七心想,雖不知他什麼地方痛,但絕不是為了阿勢的死心痛。

那晚茂七回到家中,一度怒火中燒,連酒都覺得難喝,又因激動而毫無睡意。音次郎那張有點狂妄的臉,不時在眼前浮現。

茂七認為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蹊蹺。殺死阿勢的就是那個傢伙,可是,他有自信不會東窗事發,才會那樣坦白。

六刻至六刻半,這個時間絕無問題嗎?

茂七反覆地一會兒站著一會兒坐著,怎麼也想不出任何辦法。頭子娘很清楚茂七的性子,這種時候不會理他,任他去,所以應該已經先睡了。

想不出辦法,讓茂七非常氣憤,如此這般,他肚子餓了。

這才想起白天系吉說的那個到了深夜還在做生意的豆皮壽司攤販。

茂七套上草鞋,打算去瞧瞧。儘管對現在的腦子沒有什麼幫助,但總可以填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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