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勢兇殺案 第三節

如果音次郎是殺死阿勢的兇手,大概就不會回野崎屋了,可是,如果他與案子無關,或打算佯裝無關,便會在今晚回來,所以,無論如何都沒必要追到川崎。讓系吉盯著野崎屋,茂七和權三兩人先動手調查源兵衛大雜院的阿勢住處。

源兵衛大雜院是十戶毗連的房子,房子後面是寬約十八尺的河道。從阿勢的房間可以看到河道,越過堤防便是河面。

阿勢的房間是個只有單薄的被褥和幾個箱籠的窮住所;廚房用具也都是用了很久的舊貨。

「阿勢大概是從這兒落水的。」權三說道。「雖然不知道是他殺還是自殺,不過,地點應該是這兒。」

「為什麼?」

「阿勢是全裸的,不可能在外面走著。」

「也許是在別處被剝光衣服,衣服隨手扔了。」

「箱籠里有兩件夾衣、三件貼身裙、三件內衣,加上其他腰帶、腰帶繩什麼的,這大概就是阿勢全部的衣物。」

「大概吧,我也這麼認為。」

另一個箱籠,放著兩套阿勢出門做生意穿的衣服。挑賣醬油的買賣,通常會掖起衣服的下擺,裡面穿細筒褲,頭上蒙著頭巾,避免頭髮掉進賣貨里。這些做生意穿的衣服,一套看似洗過才疊好,但擱在上面的另一套,顯然是昨天穿過的,衣領的地方有些髒了,布襪底也沾著塵土。

「昨天阿勢做完生意回來,不知什麼時候,在這兒脫下衣服,然後跳河……我覺得是這樣。」

「為什麼脫下衣服?」

「這我就不知道了。」權三表情黯淡地說。「女人有時會做出激烈的事。」

「我也有同感。」茂七轉頭望著泥地水缸旁疊放一起的醬油桶和扁擔。「也認為昨天阿勢曾一度回到這兒。」

茂七走到泥地,觸摸散發醬油味的木桶。用久了的扁擔光看就覺得重。旁邊靠放著另一套類似的挑賣工具,這大概是父親豬助病倒之前用的,上面布滿灰塵。

「那,果然是在這兒落水——」

茂七制止權三,接著說:「我認為阿勢是他殺,只是沒有留下痕迹。既然她的衣物和布襪都在這兒,地點大概也是這兒吧,時間可能是昨晚深夜。這樣的話,依據漲潮和水流的情況,一個晚上漂流到下之橋那附近也就不足為奇了。只是,不知為什麼要脫光她的衣服。」

這點一直讓茂七懸掛在心裡。為什麼要脫光衣服?

走出阿勢房間,茂七和權三向源兵衛大雜院居民打聽阿勢最近的情況,以及她昨天的出入狀況。大家都說,阿勢本來和大雜院的那些婦女交情很好,但自從與音次郎交往,便突然疏遠了。

「我們不贊成她和音次郎先生的事,所以她很生氣吧。」一名婦女說道。「我曾明白告訴她,你被騙了,對方不是真心的。阿勢對這種賺一天吃一天的生活感到不安,省吃儉用存了一點錢,我跟她說,那個音次郎還不及這點錢來得可靠。」

茂七將錢的事牢記在心裡。據他自己的調查,阿勢房裡沒有任何錢。

關於阿勢昨天的行蹤,雖然查不出她到底何時出門做生意,卻找到一個目睹她回來的人。據說,住在對面的新內節 師傅,在昨天傍晚六刻(下午六點)看到挑著扁擔的阿勢開門進屋。

「也不是只有昨天而已。我每天傍晚結束外頭的教授課程通常在那個時候回到家,也看過好幾次阿勢在那個時候回來。她總是在六刻鐘響時回來,這一定是她的習慣。」

「你是看到她的背影?」

「是的,不過不會看錯的,那的確是阿勢。衣服和頭巾都跟平常一樣。」

「時間也確定嗎?」

「每天都是這個時間。再說,那時剛好響起六刻鐘聲。」

既然如此,表示是在那之後才發生命案,音次郎——他大概就是兇手——在那個時間之後才來找阿勢,進到她的房間。音次郎應該會避開耳目,所以或許是更晚才偷偷前來。

茂七認為,他可能是突然來找阿勢。如果是事先約好的話,阿勢不可能就光一個人在家等著。即使音次郎不准她說出去,讓她無法跟鄰居說什麼,但這畢竟是心愛的男人第一次來訪,她應該會準備吃食和酒,可是房裡看不出有這個跡象。

權三又打聽到另一個線索。源兵衛大雜院附近有個替人縫製衣物的零工,據說阿勢托對方縫製窄袖服。

「是新年過後交貨。」那縫紉師傅說道。「她堅持要我在新年過後的傭工休息日之前縫好。聽說她有個互訂終身的人,傭工休息日要和那人去見他母親。窄袖服正是那天要穿的。」

阿勢肯定是紅著臉告訴音次郎訂製新衣的事,而他聽了之後到底有什麼表情呢?

「對一個想自女人身邊逃走的男人來說,肯定在心裡暗叫慘了、慘了。」權三面無表情地說。「阿勢是個可憐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怎麼也找不到阿勢的那件衣服。」茂七說道。

茂七問了許多源兵衛大雜院的人,尤其是仔細問了住在阿勢隔壁的人,卻沒有人在昨晚聽到可疑的聲音或女人的哭泣聲,也沒有人聽到東西掉進河裡的水聲。話說回來,殺死阿勢的兇手應該也會注意到這一點,茂七本來就不應該抱這種希望才對。再說,要是有這種騷動,應該也會有人馬上察覺,過來敲阿勢家的門了。

這裡的居民大多白天不在家,茂七要權三等他們回來時再打聽,他自己則是快步走在即將日落的街上,前往小石川。他是去見住進養護所的豬助。

穿過陡坡盡頭的大門,茂七向門衛說明事由,門衛說豬助正在裡邊等著,看來大雜院的管理人已經先派人來通知了。

「只是,不能待太久。這兒都是病人。」門衛說道。

「豬助病況如何?」

「沒問過醫生,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能對病人動粗。」

養護所是個讓窮人感謝的地方,但對捕吏來說,這種嚴加拒絕的態度很麻煩。苦於病痛的窮人似乎視替幕府做事的捕吏為仇敵,實際上,那種壞捕吏確實很多,茂七邊這麼想邊走往門衛指示的大房間。

豬助坐在薄褥上,身上裹著養護所發給病人的衣服,他非常瘦削,整個肩膀好像都是骨頭,但比想像中要有精神。他說,這兒的醫生告訴他,再忍耐半個月就可以回家。

「我知道阿勢有了情人。」豬助聲音嘶啞地說。「因為大雜院的管理人常來探病。我只能祈禱阿勢沒有被騙,沒想到竟然發生這種事。一個月前,她來只待了一會兒。」

豬助喪氣地垂著肩膀,眨巴著充血的雙眼。大房間里的其他病人,儘管故意不看這邊,但有時仍會投來同情的目光。

「窮人只能拚命工作,一輩子都必須工作,尤其是她那種身材,不可能有好親事。我一直告訴她,要她自己賺錢過好日子。沒想到……」

「阿勢畢竟也是女人。」

「女人里,也有那種不能只靠白日夢過日子的。」

這令茂七無話可說。

「你不氣音次郎?」

「生氣也沒用。」豬助撇著嘴角笑道。

「阿勢啊,她說只要和音次郎結婚,就可以讓我過好一點的日子,可以擺脫賺一天吃一天的生活。音次郎那人的確是商傢伙計,只要認真幹活,應該可以過好日子,和我們這種當天賺當天花用的窮人不同。難怪阿勢會做那種白日夢。頭子,我啊,認為阿勢在死之前,能做那樣的美夢也不錯。意思是說,她不是自己跳河,而是那樣做著美夢被殺了還比較幸福。至於那個男人,其實不重要,本來就是阿勢錯了。」

這話充滿了死心的意味。

豬助又說,關於阿勢的葬禮,全交給大雜院管理人辦理。葬禮在後天舉行,當天養護所會讓他回家待上一天。

「你今晚不能回家嗎?」

「事到如今,回家有什麼用?不管今天回去還是後天回去,阿勢都不會活過來了。」

茂七心想,不是養護所不讓他回家,而是豬助自己不想回家。他不想看獨生女的遺容,不忍心面對這件事。這也表示,其實豬助並沒有那麼堅強。

「阿勢拚命工作存了一些錢,」茂七說道。「但是那筆錢不見了。為了你往後的日子,我至少要找回這些錢。」

豬助沒有說什麼,只是向茂七行了個禮。

茂七離開養護所走下坡道時:心想,如果豬助沒有病倒,兩人健健康康一起工作的話,或許阿勢就不會陷入那種莽撞的戀愛。父親病倒後,阿勢突然深深感受到一個人的孤寂,以及賺一天吃一天的這種不穩定的將來——這種內心的空虛,令幸福的幻想悄悄乘隙而入。阿勢也許真的愛上了音次郎,但她或許也同樣憧憬商傢伙計的生活。她每次去採買醬油,親眼目睹他們的生活,便更會讓她這麼想:和那種人結婚的話,我也不用每天四處走得雙腳沾滿塵土,雨天也不用淋得像只落湯雞,更不用穿得像挑擔叫賣的男人,而且可以讓人叫我一聲夥計娘,不,馬上就是掌柜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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