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休養了近半個月,平四郎的腰才痊癒。
即使如此,還是趕上了阿豐的婚禮。
十一月里的一個好日子,阿豐喜氣洋洋地出嫁。白色的綿帽里,露出豐盈的臉頰。新郎官執起阿豐那雙美麗的手時,不禁感動得落淚。
平四郎也受邀參加喜宴。伴在身旁的細君向河合屋的姐姐借來禮服,盛裝打扮了一番。
據說,阿豐家認為婚禮等開了年再辦也不遲,但紅屋的小老闆很著急,片刻也不想離開阿豐。
會場是移除了三間房的隔間打通的,在座的賓客最少也有五十人,還說這樣不算鋪張,有錢人的想法真是嚇人。
喜宴由阿德的店包辦,是阿豐的主意。阿德又嚷著這麼盛大的宴席我做不來,還是彥一拍胸脯接下的。
「可是要怎麼做?五十人份的宴客菜,光我們人手怎麼夠!」
「我從石和屋找幾個年輕的過來。」
彥一胸有成竹地這麼說。似乎是要讓石和屋的年輕廚師暫時在阿德店裡幫忙,一同工作,以此衡量心中的迷惘,看看哪一邊比較重。
「還有,大爺。」
「幹嘛?我可不會做菜。」
「能請阿六來幫忙嗎?」
彥一幫忙送飯糰到芋洗坡大宅,因而認識了阿六。為了製造葵的幻影,弓之助吩咐要熟悉葵生前樣貌的阿六前來,所以兩人的相識並非出於平四郎的安排。但阿六利落勤快的模樣感動了彥一,對她的容貌似乎也有些心動。若兩人真湊成一對,這便是井筒平四郎漫長的公役生涯中,首次作媒成功。
「別問我,去問本人啊!笨蛋。」
而這會兒上菜一看,豐盛極了。細君睜大了眼,直盯著一道道盛了佳肴的華麗器皿。
「相公,這就是你平常老愛去打混摸魚的,滷菜鋪阿德姐的料理嗎?」
打混摸魚是多說的。
等新人喝過交杯酒,接下來就要大肆慶祝。酒上了臉,席間也熱絡起來。這時,平四郎驚訝地發現,席下傳來熟悉的聲音。
「今天真是恭喜了。」
拜伏在地的是身穿禮服的政五郎。
「在下是本所元町蕎麥麵鋪主人政五郎。平日多承新娘阿豐姑娘愛顧,今天特地趕來祝賀。」
幾句話說得大方得體。這男人當起岡引氣勢十足,換了打扮,竟也有大商賈風範。
「為了祝福兩位新人百年好合,手下的年輕人願獻上一段表演,娛樂嘉賓。現已獲兩家許可,候在此處。若能博君一笑,便是無上光榮。」
席間響起掌聲。下頭的紙門無聲無息地開了。原來後頭還有房間。
「看官,看官!」
只見弓之助臉上搽了白粉,穿著上下兩件式的禮服,端坐在繁花錦褥裝飾的舞台。
平四郎看得張開了嘴,細君驚呼「哎呀」。
「豐姐姐出閣,今日大喜、大喜,無上之喜!」
「哎哎~」
還以為是誰呢,原來臉上同樣搽了白粉的大額頭就坐在台緣幫腔,手裡還抱著三味線。
「哎呀!」細君又驚呼一聲。「那額頭要用掉不少白粉吧。」
「新郎家可是紅屋哪,多的是白粉。」
平四郎總算擠出了這麼句話。
「兩重三重,為新人獻上七重祝福,再一重視兩人繁榮昌盛,化為八重瀑布——」
弓之助右手一舉,八色的碎紙片自他雪白的指尖繽紛落下。
頓時滿室驚嘆。為了看清楚些,阿豐掀起綿帽,新郎官也在一旁幫忙。
「弓之助,哇,真美。」
「豐姐姐更美!」
這回弓之助揮動左指,於是金絲銀線划出一道圓弧。大額頭鏘咚鏘咚地撥弄著三味線,歡快地唱道「嗨嗨~~緣是金色絲~」。
平四郎看呆了,同時也覺這戲法似乎在哪兒看過。這華麗的手法——這三味線的音色,我知道的、我聽過的。
轉呀轉地揮手又舉掌,弓之助載歌載舞。每一動作,便自指尖颳起陣陣紙片、花瓣旋風,滿座歡騰,充滿了笑聲、歡聲與掌聲。
「看~哪看哪看哪!」
將雙手大大舉起,左右指尖再度拋出金絲銀線,弓之助優雅地轉了一圈。大額頭也讓三味線的柄轉了一圈。
然後,台上冒起白煙,兩人消失了。舞台花飾的正中央,出現了一名全身雪白,黑髮如漆、朱唇含笑,宛如天女下凡般的美人。
「為這場可喜可賀的婚禮,左請花仙童子,右招月仙童子,獻歌亦獻舞,不知各位嘉賓可還滿意?」
迷人的嗓音這麼說著。分明只是說話,聽來卻如歌如詠,莫非這是天籟?
「花仙童子,月仙童子,還請回來,為眾位祈福,與我同歸天界。」
女人飄飄鼓起白長袖,剛才消失的弓之助與大額頭立刻出現在她左右。那一瞬間,天女的眼眸凝視平四郎,艷光四射。
這女人——
三人一齊深深行禮,頓時,不知從何處紛飛而出的雪白紙片包圍了他們。三人以行禮之姿,緩緩升天。接著,紙門拉上。
滿室儘是叫好喝采聲。新娘與新娘也站起身,相擁著拍手。
「啊,我知道了!」
平四郎跳起來。
「那是已死的第三代白蓮齋貞洲!」
而且——也是葵的幻影。剛才盈盈笑望平四郎的那臉蛋,絕不會錯,正是那一夜的葵。
原來,那幻術戲班因戲法過於巧妙遭官府逐出江戶後,便為湊屋照顧,藉此隱瞞身分。
原來,心心念念只願親眼再看一次、一次就好的那戲法,早已在平四郎面前上演。
「弓之助,你幾時拜貞洲為師的!」
只聽耳邊響起女人愉快地輕笑與耳語:「大爺,要保密喲!」
這也是幻術嗎?還是幻聽?
「相公真是的,別丟人現眼了。」
井筒平四郎連細君捏他都感覺不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