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日 第八節

從剛才,阿德便像扭抹布般擰著雙手。

「你還真靈活啊。」平四郎說道。「不會弄壞手臂嗎?」

他是打算消遺幾句,但看來阿德聽而不聞。在堆了行李的手拉車旁走來走去,再三確認:

「我說,彥兄,這樣真的就行了嗎?沒少了什麼吧?」

彥一則老神在在,笑著安撫阿德。

「老闆娘,用不著這麼擔心。這樣便準備萬全,再來只要帶著老闆娘和我的手藝去就行了。」

彥一捲起袖子,往瘦弱的上臂啪地一拍。

平四郎雙手揣在懷裡,站在手拉車後頭。見阿德繞了一圈回來,便不再調侃她,鼓勵地說道:

「好了,你先定定心,喝杯水再出發吧。這點時間總還有吧?」

聽了平四郎這句話,並肩站在滷菜鋪門口的阿燦與阿紋,不約而同地應了「是,水!」便拉起衣擺,競相往屋裡走。兩人旋即回來,一看,各自端著一杯水。

「老闆娘,水。」

兩人又異口同聲地說,對望了一眼。

「你幹什麼?」

「阿燦姐自己呢?」

「老闆娘的茶杯是這個。」

被阿燦兇巴巴地白了一眼,阿紋低頭看捧在手裡的茶杯。

「我的……這個是客人用的。」

「哼!迷糊蛋。」

阿燦毫不留情地罵完,一臉得意地將茶杯遞給阿德。阿德朝她手臂啪地打了一下。聲音清脆,力道更是絕妙,阿燦手中的茶杯並未掉落。

「你們怎麼老愛吵架?湊在一起就你斗我、我斗你的。阿燦,你好歹也算姐姐,為這種小事欺負阿紋,有什麼好高興的!」

平四郎和彥一大笑。阿燦嘟起了嘴,有阿德撐腰的阿紋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你也一樣,利落一點!」

阿德一吼,阿紋立刻站得直挺挺的。

「真的,大爺,這一點都不好笑。今天可是得留這兩個孩子看店啊,我擔心得要命,胃都快穿孔了。」

「抱歉哪。」平四郎仍笑著說道,「都怪我拜託你這種麻煩事。」

「哪兒的話!」彥一大大搖頭,與阿紋一樣挺直身了,向平四郎深深行了一禮。

「多虧了大爺,老闆娘的新生意才能有好的開始,感謝大爺都來不及了。」

平四郎請阿德幫忙做一桌好菜,宴請定町回同心佐伯。

為了挑選與佐伯談事兒的地方,平四郎大傷腦筋。在芋洗坡的自身番會面雖是捷徑,卻是深入敵營。再說,此人似乎比八助更難應付。不如先籌辦一桌豪華宴席讓對方盡興,然後趁機將事情談妥。當然,也少不了酒。

兩人要談的話不便傳入他人耳里,無法在一般酒肆飯館進行。話雖如此,要在餐館訂廂房,平四郎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平四郎希望能在佐伯的地盤東查西訪,為檯面上以「病死」了結的事故翻案。而要對方答應這種無禮之舉,按規矩得包紅包,若再加上要價不斐的筵席,平四郎肯定會餓死。典當細君的衣物固然不失為一個辦法,但如此一來,即使籌得出錢,平四郎依然會餓死。因為怒火中燒的細君必定不肯好好為夫君做飯,說不定還會離家出走。

然而,這回捨不得花錢的話,被視為「鐵公雞」將大大不妙。因平四郎不僅要請佐伯對己方追查真兇的行動視而不見,還想從佐伯嘴裡問出許多事,非討對方歡心不可。

平四郎想破了頭仍無頭緒,便找弓之助商量。這美得驚人的孩子不當一回事地說道:「需要多少,由河合屋來設法吧。」

平四郎與弓之助的父親,即染料盤商河合屋的老闆,是連襟。

「既然是親戚,這時候便該互相幫忙呀,姨爹。」

平四郎大為感動:好個豪爽大方的外甥啊!但,河合屋老闆雖有經商之才卻好色貪花、長相如鬼面獸首,令人無法相信與弓之助是父子,平四郎實在不想欠他人情。

「我也有我的面子要顧啊。」

他抓著後頸如此辯解,於是弓之助想了一會兒,說道:

「那麼,麻煩阿德姨如何?」

「向船屋租屋形船。」

屋形船上的酒菜是自備的。客人可委託喜愛的外燴鋪,船屋也能代為安排。

「請阿德姨幫忙,不必花大錢就能辦出一桌可口佳肴了吧?酒的話,既然是在船里喝,帶多少喝完就算了。一開始便依我們的預算準備好,即便佐伯大爺是酒國英豪,也不必擔心他會喝個沒完沒了。如此盡心款待後,船一回船屋,送上伴手小點心再告別,不就好了嗎?在對方說『還沒喝夠、再喝一家』前,先讓轎子候在一旁請他上轎。」

「弓之助。」平四郎叫他。

「什麼事?」

「能摸摸你的頭嗎?」

弓之助乖乖把頭伸出來,平四郎摸了好一陣子。

平四郎立即向阿德提這件事,阿德卻突然畏縮起來。話還沒聽完就退怯,真是性急。

當然,為何要討佐伯某人的歡心,箇中原因不能告訴阿德。但平四郎表示無論如何都必須懷柔對方,為此需要佳肴與美酒。才說沒兩句,阿德便愈來愈是畏縮。

「不行不行,大爺,不行啦!這麼重要的一桌菜,我怎麼做得來啊!」

「你一定可以的。」

「不行!」

但幫手早在一旁,便是彥一。

「有什麼關係呢,老闆娘,你就答應下來吧!」

彥一拍拍胸口,說道:

「詳細的步驟,我會從頭一一告訴你。當然,我也會好好幫忙。我不是一直說嗎?這鋪子只當小菜館實在可惜,勸老闆娘做外燴。這不正是天大的好機會?而且井筒大爺都開金口要你幫忙了,要是拒絕,豈不有傷老闆娘的面子。」

「可是小菜館才剛開始……」

阿德接手阿峰不告而別所留下來的鋪子,開始將只有一口鍋子的滷菜鋪擴展為小菜館。除了招牌滷菜,涼拌、油炸、燒烤等等,每日推出五、六種不同的菜色,風評極佳。

「雖說是外燴,但一樣都是做吃食。老闆娘的口味沒問題的。啊,對了!」

彥一整張臉突然亮起來,將手拍得好響。

「上菜時,其實器皿也是味道之一,食器會讓菜色更美味。」

阿德鬆了口氣般嘆道:「那就更不用說了,我們沒有那麼好的器皿。」

「所以我去借啊,向石和屋借。」

彥一是名廚師,在木挽町一家叫石和屋的餐館工作。由於店家遭火災波及焚毀,重建期間彥一無事可做。

「向那邊老闆娘說明情由,應該肯免費出借。餐館之間互借器皿原本就不稀奇。館子里不能總是用同樣的器皿,又無法經常買來替換,有交情的鋪子便會互通有無。」

原來如此。平四郎說著拍了下膝蓋,好不容易將想問彥一能不能摸他頭的話壓下來,但還是忍不住說了句:「你後腦看起來倒像發出佛光哩!」

於是,這一天來臨了。花時間的滷菜和需要事先料理的東西,一早便在店裡灶下準備好了。做好的東西放進漆盒,以大包袱巾包好。油炸和生魚片,則等阿德與彥一到達船屋,借用當地灶下,在開船前處理好。手拉車裡裝的是一套必備的用具,及自石和屋借來的各色器皿。

選定的船屋,是位於向島吾妻橋畔的「川仙」。今晚雖有其他客人,所幸都是帶餐盒上船,因此灶下可專供阿德與彥一使用。

「那麼……我們過去了。」

阿德邊將手臂鬆了又擰、擰了又松,邊對阿燦和阿紋說。

「老在這裡磨蹭,會來不及準備的。魚大概已經送到那邊了吧。」

彥一再次向平四郎行了一禮,說聲「那麼,大爺,我們先走了,回頭見。」彥三今晚也要上屋形船,親自為客人上菜。

「好,拜託你們了。阿德,期待你的好菜啊!」

阿德整個人緊張得不得了,也沒回答,臉都僵了。

「別看她那樣,其實單純得很,是不是?」

目送兩人拉車而去,平四郎回頭對阿燦和阿紋說。

「老闆娘,」阿紋以稚嫩的聲音回道,「昨晚好像睡不著。」

阿燦立刻頂了句:「這你怎麼知道?你明明就呼呼大睡。」

「因為我半夜起來上廁所呀!」

「聽你吹牛。我昨天也睡不著,你要是起來,我早發現了。」

見這兩個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平四郎說道:「你們不用去看著鍋子嗎?」

兩人赫然驚醒,又推又擠地奔回鋪子里。

「鍋子別燒焦了,找錢別找錯了,要好好看店,別吵架啊!」

阿燦與阿紋歌唱般同聲答「是——」。

那是個「很長」的人物。

這人物指的是同心佐伯錠之介,年紀比平四郎大上幾歲吧。

總之身材很長,而且很瘦。頭長下巴長脖子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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