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半場 第二節

「喔,這個精彩。」

島崎伸直雙手攤開整面報紙,然後對我說。

「哪個?」

「吵架啊,女人的爭吵。」

為了前往西船橋,我們坐上總武線往幕張的快速列車。這時已過了尖峰時段,車廂內很空,我們佔了一側對坐的包廂,眼尖的島崎發現架上有小報,便津津有味地埋頭看了起來。

「那不重要啦。」我大聲說。「你要看,把報紙折起來再看啦。」

島崎從報紙後面探出頭來,瞄了一眼朝向我這邊的內容。上面刊載著附有超寫實插畫的色情小說。

「言不由衷。」說著,島崎賊賊地笑了笑,又把頭縮回去。

我著急地說,,「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的,別鬧了啦。」

從剛才,隔著走道坐在斜對面的歐巴桑就一直用憤怒的眼神瞪著我們這邊。我對她投以友善的笑容,卻完全沒有效果。

「喂,別鬧了啦!」

我再三扯他的袖子他都沒反應,我只好趁機一把搶走他的報紙。但那時電車剛好駛進市川站,剛才那個歐巴桑就這樣兇巴巴地瞪著我,然後下車去了,害得我來不及洗刷自己的冤屈。

「都是你啦。」我對一臉事不關己的島崎說。「幹嘛從架子上撿報紙來看?只有歐吉桑才會那樣。」

「有什麼關係,這樣才環保。」

電車開動,把市川站和熱鬧的市區拋在後面。窗外道路上成串的車子,車頂反射著陽光。今天也是個熱得令人頭昏的大熱天。

西船橋是十五年前爸媽新婚時住的第一個地方。從相簿里的照片,就可以看出西船橋那時已經是東京的衛星都市了。

他們住的是一棟小公寓,叫「西船橋,甜蜜家園」。跟真草庄不同,我只有公寓的名字,不知道確切住址。我原想假借聊天,引起媽的興趣,好問出一些情報,卻得到這樣的回答。

「不知道耶……我已經不記得詳細地址了。只記得離車站不遠,附近有一家五金行。」這種答案,連線索都算不上。

島崎安慰我,說可以去查查地方圖書館十五年前的地圖,所以我們坐上了電車。但我還是有點不安。

「那棟公寓不知道還在不在。」

東京近郊大概是全日本新陳代謝最快的土地。「西船橋?甜蜜家園」聽起來應該是鋼筋水泥的公寓,但畢竟是十五年前的房子了,還在不在很令人懷疑。

「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的。」島崎說,一臉對小報意猶未盡的樣子。

「你剛才在看什麼?」

聽到我這麼問,島崎又撿起報紙,翻翻找找,把報紙折到那一頁拿給我。標題是「『波塞頓 的恩寵』花落誰家」。

「原來是這個啊。」

這件事我也知道,這是目前八卦報導最感興趣的熱門話題。多虧有這件事,我們的日子好過很多,真是讓我心懷感激。

去向備受關注的「波塞頓的恩寵」,是一串由八十六顆黑珍珠做成的雙環項鏈,和一串四十三顆黑珍珠做成的雙環手鏈。這個誇張的名字是第一代的所有者取的,據說是南洋小國的王室。

天然黑珍珠本來就很珍貴,這對首飾收集了這麼多顆完美的珍珠,而且色澤濃艷光亮得幾乎可稱為「漆黑」,可說是極為稀有,也因此才會被稱為「海神波塞頓的恩寵」。

只不過,照這對首飾在世界上輾轉易主的過去看來,實在不能說是「恩寵」。當初它之所以會被帶出南洋王室,是因為那裡發生武裝革命,國王夫婦遭到監禁並處死;接下來的所有者是石油公司的老闆,死於空難。他兒子繼承了遺產,卻在中東被恐怖份子綁架,為了付天價般的贖金必須賣掉「波塞頓的恩寵」,當時正好有英國貴族願意接收,但這個新主人沒多久就遇到愛爾蘭共和軍的恐怖炸彈攻擊身亡。遺族向大英博物館提出捐贈意願,卻被博物館拒絕,只好又拿出來待價而沽。據說當時伊美黛夫人也在買主名單之列,要是沒有發生軍事政變的話,搞不好現在就是她的財產了。

這對噩運纏身的首飾是五年前渡海來到日本的。買主是某大企業的會長,據說是為了當作減免遺產稅的策略。這種作法的罪行比起為了自己的方便而到處搜購世界名畫或許輕一點,不過也不是什麼令人欽佩的事。而且後來這個減稅策略再三出錯,會長死了之後,遭到徹底調查,不但被追繳稅金和罰款,最後還得把「波塞頓的恩寵」拿出來拍賣。

現在,這對形同鬼牌JOKER的首飾,由會長的遺產繼承人寄放在銀座的珠寶店加賀美,並由他們代為尋找買主。某財經界人士的千金A名媛和女星安西真理為了得到這對首飾而針鋒相對。這就是事情的起因。

問題就出在這對首飾的價格。現在是四億八千萬圓整。為什麼強調「現在」,是因為這兩個人不斷地提高價錢。加賀美剛開始標售的價錢是三億圓,之後竟然颯漲到這個地步,實在令人受不了。

「好誇張喔,竟然有這麼多閑錢。」

「你家不是也有嗎?」

聽島崎這麼說,我不由得笑出來:「對喔,你不說我都忘了。」

不過,我可不認為媽會拿那五億去買一對黑珍珠的項鏈和手環,基本上她連想都不會想到。首先,花五億買了那種首飾也沒場合戴啊。

「買得起五億圓珠寶的人,表示他可以自由動用的錢有十億。」島崎邊推眼鏡邊說。

「這麼說,當明星很賺錢羅?原來安西真理賺這麼多錢啊。」

「那是她老公有錢。」

「啊,對喔,」我對明星沒什麼興趣,所以忘了,「安西真理結婚了嘛。」

這場爭奪戰,是從那兩個問題人物去年秋天在加賀美舉辦的內部展覽會中不期而遇開始的。

在那之前,她們兩人原本互不相識。這種經驗我也有過,就是你一見面便覺得:「啊,我討厭這傢伙。」這兩個女人之間據說也產生了這種負面的電流,而且她們會鬥起來也是有原因的。

財經界名媛A小姐的母親出身舊華族 ,父親也是舊時代的財閥出身,總之是家世顯赫、出身良好。她本人也是畢業自一流大學,現在在她祖父的個人美術館擔任館員。她祖父是著名的藝術收藏家,而那家美術館主要便是展示她祖父的收藏。

另一方面,安西真理連高中都沒畢業(聽說是被退學的),像逃家似地跑來東京,在發掘新秀的巡迴賽中得獎出道,二十歲前是當紅歌手,二十齣頭時開始演戲,到了二十五歲這個轉捩點,差不多該為未來去向打算時,她便緊緊地抓住這幾年成為億萬富豪的青年實業家,登上社長夫人的寶座,精明能幹不在話下。而且她能夠結婚,是把對方的妻子趕出去之後取而代之,手段霸道得很。

這兩人在所有方面都形成對比,卻同樣都是二十六歲。兩人都是美人,身邊各有一群趨炎附勢的擁護者。還有人說A名媛跟被安西真理趕走的前社長夫人是姐妹淘。不管是不是,她跟安西真理是鐵定不合的。A名媛說:「一個藝人出身、連半點教養都沒有的女人,竟會被邀請到這種內部展覽會,未免也太奇怪了。」安西真理也不甘示弱地反擊:「平常愛裝名媛淑女,剝掉那層皮之後也只不過是只騷狐狸。」可以說是斗得不可開交。

所以,現在這場戰火,可以說是從內部展覽會之後,A名媛想要收購「波塞頓的恩寵」那一刻便點燃了。A名媛已經訂婚,預定在明年五月底舉行婚禮,她似乎想將「波塞頓的恩寵」當作自己的嫁妝。

而得到情報的安西真理,也立刻表示「我也想要」。於是,這場幼稚的女人之爭便你來我往地斗到現在——報導是這樣寫的。

而這場戰爭之所以浮上檯面,是因為安西真理控告A名媛毀謗,說A名媛會在某派對上說她出道前在特種行業上過班,還發出黑函惡意中傷她什麼的,總之是氣得歇斯底里。

「爭東西爭成這樣,層次實在很低。」我也覺得很受不了。「而且,幹嘛對一個只會給主人帶來不幸的珠寶執著成這樣,她們腦筋是不是有問題啊?」

「因為她們兩個現在都找不到台階下啊。」島崎笑了。「而且,我認為這只是表面上的假戰爭罷了。」

「表面上的假戰爭?」

「嗯。其實背地裡在斗的,是A名媛的爸爸和安西真理的青年實業家老公。報導也提到了。」

這種時候,做父親的和做丈夫的一般都會出面制止調停才對,但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們卻仍然不出面,主要是因為他們從以前就都想和出售珠寶的那個會長一族攀關係。A名媛的父親想從政,拉攏會長一族可說是如虎添翼;而安西真理的青年實業家老公則是為了擴大事業版圖,希望爭取到會長一族的支持。為了這個緣故,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以更高的價錢買下「波塞頓的恩寵」,好讓對方留下好印象,因此才會互不相讓——以致造成今天這個局面。

原來如此。我這才明白,儘管表面上看來是華麗的女性戰爭,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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