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皇都索列布里亞

美鶴望著天空。

北方統一帝國的皇宮是水晶宮,位於皇都索列布里亞中央。以水晶宮為中心,十餘條大道呈放射狀延伸,發展成今天擁有百萬人口的大都市,期間經歷了兩百多年。

美鶴站在最高層的客室露台,皇都景觀和帝國歷史可謂盡收眼底。這裡靠近皇帝的居室——水晶宮主城堡,這主城堡由類似大理石的乳白色石頭建造,巍峨高聳。索列布里亞城的構成本身,恰好反映了現在形成於北方統一帝國的國民階層和生活狀況。以城為中心的政府辦公大街莊嚴肅穆,其外側的商業地區熱鬧繁華。再外圍的市民住宅區雖經規劃管理,仍充滿生氣,各具財富和個性。

然而,隨著遠離這些中心地區,城市漸漸失去色彩。一條深溝成為邊界線,分隔開中心地區及其外圍。從高處俯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內外的顯著差別。

索列布里亞本身是個要塞都市。從第一代皇帝定都此地時起,一直苦心經營環繞都成外緣的長城堡,再三增修加強,每一個來自南大陸的風傳商人目睹城堡都為之震驚。不過。他們只是通過城堡的唯一關卡,從通稱「商人隧道」的唯一大道前往商業區,滯留該處而已,他們的眼睛看不到不讓他們踏足的皇都其他地區,無從了解長城堡內側雙重構造的皇都真貌。富人和窮人、君臨者與服從者,被侍奉者與隸屬者,地位關係如此直截了當地呈現的都市形式,是南大陸無法想像的。

距水晶宮最遙遠的的東北北鎮,以北大陸嚴酷氣候下的獨特曆法看來,是最為忌諱的方位,這裡有一座巍峨的監獄,收容企圖擾亂皇都治安的人。這所磚瓦建築物的後面,有一道由長城堡連通外部的關卡。通關者無論是何許人,常常是一去不返的。自關卡再通往東北方的通道稱為「囚人大道」,大道盡處是強制收容所,它並沒有出現在皇家地理院發行的地圖上。它的規模也不為人知。

倖存者都知道,從前這裡曾大肆收容、處決的「囚犯」。唯一的罪名是非安卡族。雖然知道,但不能說出口,也不能反抗。對於過去的恐懼,只能以忘卻為對抗手段。地圖上的空白,也是其手段之一。若能忘卻曾有的事,便等同於沒有發生。

儘管如此,真相仍從不知處泄漏。即使人們不說,建築物也在說。大自然也在說。人們悄悄寫下這一切。到今天,在皇都已待了十天。美鶴已相當準確地把握了北方統一帝國的歷史和實態,其中大部分,是得自水晶宮的歷史研究所的書本知識。

被皇帝待為上賓的美鶴,可相當自由地在皇宮裡走動。他泡在歷史研究所里,研究員們也歡迎這位富於探索精神、頗具才識的「旅客」,告訴他各種各樣的知識。美鶴明知這些歷史知識已被他們所粉飾,姑且聽之。因為如果應對乖巧得當,可以此為擋箭牌,易於接近自己真想接觸的書籍。騎士簡單不過,有些歷史書是以魔法封引的,這種程度的保密,美鶴毫不費力便解開了,對現在的美鶴而言,不被察覺地重新封印,實在小事一樁。

就這樣,美鶴切實掌握了許多情報,這是南方潛入的諜報人員花上五年時間也弄不到的消息。但是,真正想要的情報尚未到手。接近這些資料的方法,只能模糊地推測……

所以,美鶴常常仰望藍天,把心中所思,映於天空。

仰望北大陸天空,較南大陸天空雲淡,顯得凍凝、腿色。這個季節,北方雖說嚴寒已稍微緩和,但站在露台上,冷氣直往袖口、領口灌。橫過天空的鳥群,來自南大陸的數量很少。

嚴酷的氣候,造就;額嚴酷的社會,這是一種惡性循環——美鶴的臉頰上,,浮現孩子式的苦笑。但是,沒有更多的表情和感概。

安卡族對非安卡族斬草除根,終於在北大陸稱霸,同族聚合了。那麼,果真過起了和平的生活嗎?非也。這回是在安卡族之間發生同樣的事。證據就是這個皇都的雙重結構。迫害非安卡族的歷史埋入地下後,人們就活得沒勁。最終,依著慣性,迫害就這樣反覆延續下來了。

可笑之極,無可救藥得狂妄和愚蠢。

既沒有任何共鳴之感,也喚不起任何同情憐惜之心。既不生氣,也不想勸諫。不過,這在美鶴是理所當然得,即便北大陸人民並非如此愚不可及,對美鶴而言,也並無區別吧。

在幻界發生的事情,都是虛幻的。若返回現世,這些全都消失無蹤,不過是一時的夢幻而已。

美鶴在獲得「旅客」資格的瞬間,拋棄了「少年」這個現世的身份。不是,是獲准拋棄的。在現世局限美鶴的大網,在幻界便罩不住美鶴了。

美鶴此刻也許連人也不是。唯一的屬性就是「旅客」。而「旅客」就只有目的而已。同情也好愛慕也好,友情也好義憤也好,多餘的東西全都沒有了。

那麼,這片天空下的索列布里亞皇都,是怎麼管理的呢?

須有具體的手段。美鶴在冷風中眯起眼睛,思索起來。不能再徒勞地等待下去了……

美鶴迄今走過的路,談不上有何困難。跨越分隔南北大陸的大海,他只花了三天而已。奪取海塗、問清航路之後,風船的船長几乎城了廢物。他知道,出海之後,只要抓住距離干、知道方向,運用魔法,就比用風船的物理性移動手段更快更可靠。自那以後,風船的船體,就單純是一個踏腳板的作用而已。

一抵達北大陸,美鶴便將風船沉於北面近海,只帶上船長。他認為船長會有用。跟年齡相反,船長是塊結實的「素材」。

降落在北大陸後,二人潛入就近的港口城鎮恢複體力之後,美鶴隨即前往皇都。在大陸上,美鶴巧於稅吏一行,他們政將今年徵收的年貢運往皇都。美鶴便連問路也省了。順便也多了幾件「素材」。被消滅的稅吏殘骸,被美鶴以風之魔法揚散為塵土,無人知曉。帝都的稅務廳官員也許會為稅吏遲返感到不解,那也不算什麼大事。

美鶴一抵達皇都,便已隱身魔法進入水晶宮,探明內部情況,直闖皇帝居所。其後就簡單了。等到深夜,美鶴出現在呼呼大睡的加瑪·阿格利亞斯七世枕邊,把事情一說便成了。

皇帝受驚,面露畏懼之色,穿著睡衣趴在美鶴腳邊。這可是美鶴始料不及的反應。

在南大陸,美鶴沒有機會表明自己的「旅客」身份,另外,即使不這樣做,他也能夠輕易繼續旅程。所以,身為「旅客」給幻界人們的衝擊,美鶴是此刻與北方皇帝面對面才切實感受的。

皇帝說,我們對現世頗為嚮往。

——對我們來說,那裡神聖的地方。我但願北大陸能夠進步得稍稍接近於現世。

美鶴聽了這話,不禁笑出聲,因為他想——若回首現世歷史反覆出現得紛爭和殺戮,皇帝說的話未必錯。

但是,另一方面,美鶴有強烈得不諧和感。雖然只是道聽途說、一知半解,他覺得這統一帝國理應是否定創始女神、希企推翻女神、建立老神一統天下、以老神教為國教的地方。此外,在老神教里,來自現世的「旅客」應是女神僕人,作為「扎扎·亞克」即騙神者而被人們鄙棄,可皇帝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態度。

美鶴提出疑問,皇帝略微畏縮。

——「旅客」耳朵果然很靈。已經獲得我們國教的知識了嗎?

皇帝說道:「的確,在我的國家,表面上定老神教為國教。但是,那僅僅是權宜之計。那只是一項凝聚民心、與尊崇創世女神的南方聯合國家抗衡的政策之一。」

「那麼說,皇帝陛下其實也是尊崇創世女神的吧?」

對於美鶴的問題,皇帝笑了:「不是。命運之塔的確存在於幻界某處,裡面住著掌管現世人們命運的女神吧。但是,她不是幻界『神』。命運之塔和女神,只對現世的人有神的作用,與我們幻界的人毫無關係。」

這是因為,幻界之神應是「現世」本身。

「美鶴公子知道幻界的來歷吧?幻界是現世人們的想像力能量創造的世界。既如此,幻界的創世神便是現世的人。對吧?」

道理上是這樣。

「但是,既然是這樣,為何將教義上有迫害來自現世『旅客』內容的老神教奉為招牌?即使在政策上也是矛盾的。」

皇帝輕易便避開了美鶴的反駁:「美鶴公子,幻界大致每十年一次打開要御扉。每逢此時,從現世會來怎樣的『旅客』,我們全不知曉。來的是優秀人士固然好,但也有可能是邪惡之人、虛弱之人。要判別值得我們仰仗的現世旅客——來自現世這個聖地的使者,我們必須設定一個嚴峻的環境。」

美鶴雖然大感愕然,但還是回想起看門人拉奧導師說過——受挫於嚴峻旅途的「旅客」為數甚多。旅行中斷,命喪幻界某地,無法回到現世,音信杳然。

「但是,美鶴公子抵達這裡了,單身一人闖進我的居室。」皇帝再次恭恭敬敬地行禮,「您力量之大,僅此可想而知。您來得正好。我以您為神的使者,以您為本城市的盟友,首先,還是消除旅途疲勞要緊。」

就這樣,美鶴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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