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北方凶星

這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子。乍一看,他穿的是灰色法衣挺像利利斯教堂主教身上那件,但這一件是簡袖的,長度略短,給人便於行動之感。

「喂,熱度怎樣?不好意思。」他說著,把手按在亘額頭上,隨即面露喜色。

「哎呀,太好啦。好像退燒了哩。藥箱里有消毒和降溫的東西,真是幫大忙了。剛才一時間還不知該怎麼辦呢。」

這是六張席子大的小房間。亘躺在樸素的木床上。被套和枕頭都是樸素的材料原色,被子鬆軟溫暖。

「這裡是……你是……」

年輕男子笑嘻嘻地略低一低頭說:「我的名字是辛·申西,是沙沙雅國營天文台附屬研究所的進修生。請多關照。」

「啊……請多關照。」亘慌了,「說來,我是得到了您的救治吧?是在是非常感謝。」

「不用客氣。你餓了吧?沒有什麼好東西,我這就給你端來熱湯。」

「吧嗒吧嗒」地響著腳步聲,他走到房間一角的小廚房處。室內還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有堆積如山的書籍,配有一張椅子。書架上也是滿架的書。從架上「漫溢」出來的書堆到地板上。實際上,辛·申西現在來來往往的窄小空間內,似乎是唯一可自由移動的「路」。

這裡似乎也是小屋。天花板很高,帶著閣樓似的天棚,看來是用桌子旁的梯子上去。

——沙沙雅的國營天文台?

亘回想起基·基瑪最初對他說的事情。

「申西先生,莫非你是從事讀星工作嗎?」

「對,沒錯。」辛·申西爽快地答道,「我是進修生,還在見習。另外嘛,你叫『辛』就行了。來,給。」

他端來的盤子里,放著一個散發香氣的大湯碗。

「我的指導教授是帕克桑博士,他主張讀星不能關在天文台里,應該到各處旅行,熟識當地情況,了解四季轉換、食用當地物產。然後才仰望星空,讀取其信息。他認為這才是真正的讀星之道。」

據說進修生們為此一年中大半時間在南大陸各地度過。

「既有自己決定的觀測地點,也有前往帕克桑教授指定的地方。也有目的地極偏僻荒涼,那是便要從搭建觀測小屋開始著手,很辛苦。即使沒碰上這種事,因他是極嚴厲的老師,所以觀測稍為疏忽,馬上就被判不合格。」

話是這麼說,辛·申西卻顯得興緻盎然。在他生氣勃勃的臉上。亘忽然疊影了現實的同學宮原佑太郎的臉。宮原不是拚命用功的尖子,而是喜歡學習的人……

突如其來的湧出難以抑制的懷舊、想家、想念同學的感情。雖然明知不是時候,卻無琺控制。我在這種地方幹什麼呀?做這樣的事情,又能怎麼樣呢……

「哎呀,抱歉。」辛·申西擔心低眨著眼,「你整整躺了三天,身體一定很弱,我卻只顧著聊天。」

「不、不,沒問題。」亘搖晃著腦袋。不可以動不動就向這麼好心腸的人掉眼淚,那就變成撒嬌了。

「已經有一年多獨自關在這裡了,偶爾與達魯巴巴運輸商人說個三言兩語而已,所以憋太久沒說話了。」辛·申西撓著頭說,「來,趁沒涼喝湯吧。」

亘點點頭,兩手捧起大湯碗。

「我睡了整整三天哪……」

「對呀,『傷心沼澤』的毒走遍全身,昏睡不醒。」

「啊,我是在哪裡?」

辛·申西輕搖著食指反問:「完全不記得了?」

並非不記得——在「傷心沼澤」發生的事情——此刻恍如舊夢破碎不堪,無從把握,雖然細節弄不清楚,不過,在那裡有過什麼事,自己做過什麼事,都沒有忘記。貼在心上。

「你知道提亞茲赫雲這個城鎮嗎?」

「知道。」

「你倒在濕地里,隔著『傷心沼澤』就是提亞茲赫雲。我們這間觀測小屋,在那塊濕地的邊緣。」

此刻注意到,透過樸素的格子紋窗射入的陽光,已是很淺的暗紅色,時近黃昏。

「三天前大約現在這個時候吧。我發現一匹烏達在小屋後面徘徊。烏達背上有鞍,還套著防濕地陷足的蹄墊,所以我就想,可能有人在『傷心沼澤』出事了,於是過去看看。結果見你倒在沼澤出口附近。」

亘再次表示感謝。他強忍著胃部向上頂的恐懼感。問道:

「還看見其他人嗎?或者不是人,例如拉著貨車的烏達之類」

辛·申西搖搖頭:「不,沒看見。有人跟你做伴嗎?」

「沒有,不是跟我做伴的。」

「是嗎?那匹迷路的烏達,因為我無法照料,也沒有飼料,昨天拖了路過的達魯巴巴運輸商帶去附近的桑村,請人暫時照看。那邊有懂照料家畜的人。你身體恢複之後,隨時可以去取。」

亘慢慢地喝著湯。本該美味的湯,入口卻味如嚼蠟。

雅哥姆的烏達到那裡去了?不在沼澤里,意味著雅哥姆又騎上烏達,馭著裝了沼澤毒水的瓶子,前往某個地方?如果是這樣,雅哥姆還活著。留在亘心上的恐懼情景,只是幻覺而已。不過是顯示沼澤水的毒性的噩夢吧。即便莉莉·茵娜,也還活蹦亂條吧。那個石頭嬰兒,根本不存在。

一定是那樣子,錯不了。希望是那樣。因為我根本沒有殺雅哥姆的意思。雖然確實對他很生氣,因為他的臉、他的言辭太像爸爸了。雖然我確實很害怕,因為他代替爸爸說出了爸爸的真實想法。可是,儘管如此,我也沒有動過殺人的念頭。那種事我做不來。我不是那種人。

不過——自來幻界之後,我——亘,不是已經做成了不少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事情嗎?拼盡智慧和體力,與怪物搏鬥。雖然兩度差點兒被處死。但兩次都沒有哭鬧。必要時,隨時都會拔出「勇者之劍」……

忽有所悟:自從最初在「嘗試洞窟」里經受考驗。被四大神將授予四種力量以來,亘已變得有別於現實的亘了吧?正因如此,才是「旅客」。現實的三谷亘已無法與幻界的亘相比,此刻的亘智勇雙全,強大自信,如果真決心那麼做,親手殺人,也有可能做得到。

這樣一個亘,豈不是三谷亘一直嚮往著的「勇者」嗎?所以正配得上「勇者之劍」吧?

雅哥姆是個惡人。也許莉莉·茵娜沒他那麼壞,但在只顧自己、私慾熏心方面是同類。即便那些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發生得事,亘也不可大必苦惱、痛責自己吧?

「你可是高地衛士哩。」

被辛·申西問及,亘看著自己的火龍護腕。辛·申西也看著他的護腕,然後微笑道:

「你來自哪個警備所?」

「加薩拉。」

「是嗎?從很遠的地方來哩。」

「我這樣的孩子高地衛士,挺奇怪吧?」

「不會啦。在我出生的故鄉下,在不能種莊稼的冬季,大人們都外出打工,村裡就老人和孩子,還必須保護村子不受盜賊、怪物侵害。所以,村頭是個躬腰老人,衛士們也是小不點兒。不過,他們都做得很棒。」

辛·申西害羞地撓著頭。

「只不過,說到我自己,則是個膽小鬼,完全幫不上忙。」

太陽下山,小屋內昏暗起來。辛·申西站起來,點亮了桌上的煤油燈。柔和的金黃色燈光照亮了房間,微微飄蕩著中藥似的煤油氣味。

「不過你獨自在這種地方進行觀測、研究啊,不是挺勇敢的嗎?」

「哎呀,這個嘛,」辛·申西羞澀地笑了,「這跟勇敢不一樣啊。這隻能說是讀星的工作啦。」

他還想說什麼的,但突然氣餒了。沉默起來,給人的感覺是:他回想起很隱私的傷心事。

真是很內向啊。亘心想,也許不好打聽太多。

——我的火龍護腕。

用手指碰一下紅色的皮革。

卡茨說過,如果高地衛士染指不義之事,不用多久就會被這個護腕封藏額火龍之焰燒毀。對了,在「傷心沼澤」遇上喬佐時,這烈焰的威力不是已讓他看得一清二楚了嗎?

不過,亘的護腕就在受傷。這就是說,亘並沒有犯錯誤。

那些事情,不過是幻覺而已吧。

不過,即便真的發生過,亦非不義之事——該是正義的裁決吧?

——不行,想著這事,人會瘋掉。

是夢,就是夢,全都是夢。就這樣認為吧。可是,殺人並沒有「正義」可言呀。真正的勇者,不可以干出殺人的勾當啊。

「我並不是要查問你:你是在去哪裡的途中嗎?」

被辛·申西這麼一問,亘抬起視線。

「你是在調查『傷心沼澤』嗎?」

「不,不是。不是調查『傷心沼澤』。」亘冷不防地就撒了謊,「其實,我和朋友失散了。」

亘簡單說明了在利利斯郊外發生的事。辛·申西瞪著聰明的大眼睛,傾聽亘的敘述,未幾,他眼睛暗淡下來了。

「是嗎——在利利斯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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