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第六節

半個月之後,一個蟬鳴聒噪的酷熱下午,媽媽出去買東西了,友理子從游泳學習班回來剛剛吃完午飯,進入昏昏欲睡的狀態。

電視新聞時常報道大洋彼岸的戰爭題材,也有關於該國發生的、無論如何難以找到正當理由的殘忍事件。這些全都等同於「戰爭」,這種事件持續增加而且無休無止本身就是爭論時代的明證——友理子還記得這一點。

那又怎麼樣?她的心中仍然一點點地萌發了不以為然的情緒。令人髮指的事件確實太多了,但並不意味著迫近世界末日的快報接踵而至。

這倒不是說一切都無所謂,只是我已無能為力。也許,這種順其自然的心態就像水內一郎別墅中塵封家什的灰土一樣,開始在心底薄薄地積存起來。

無能為力的感覺開始在友理子心中積澱——

門廳的對講機響了。

好不容易想睡個午覺,真是的!

真沒辦法!

友理子應聲把掛著鏈條的門打開一條縫,只見有個陌生大叔微笑著露出格外整齊的門牙,看到友理子就點了一下頭。天氣這麼熱,可他卻穿著憋屈的西裝還打著領帶。

「森崎、友理子嗎?」

蹩腳的日語,聲調也有點兒怪異。哎喲!這位大叔是個外國人。他是哪國人呢?表面看去跟日本人沒有什麼不同。

「嚇了你一跳,對不起!」大叔笑眯眯地再次行禮,「我是翻譯,有一個人想見友理子姑娘,我把他帶來了。」

「想見我?」友理子指著自己的鼻頭。

「是的!那個人在下面,等著呢!只想見友理子姑娘。」

這是想瞞著爸爸媽媽吧?可疑!

友理子隔著門鏈眯起眼睛盯著大叔。

「什麼人?」

大叔回答說:「其實我也不太熟悉,可是那個人這樣說——他說這樣說,友理子立刻就會明白。」

「灰頭大漢」的同行!

確有其人。他就坐在公寓旁一輛高頂蓋、形狀與眾不同的灰色麵包車的後排座上,滑門打開著,所以看得很清楚。受陌生男人之邀乘陌生男人的車是絕對不可以的!不過,眼下是特殊情況,特例中的特例,友理子毫不遲疑地跑向汽車。

車裡的人四平八穩地靠坐在大車座上,穿著白襯衫,腿上搭著色彩艷麗的膝毯。看到氣喘吁吁的友理子,此人也露出全部整齊的牙齒開心地笑了。

白眼珠、白牙以及白襯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因為此人擁有漆黑的肌膚。

這又是一位外國人,高大魁梧,虎背熊腰,銀髮板寸平頭,光滑的棚頭。

不過,車廂後部還放著摺疊輪椅。這是一位老人、老爺爺!

「這位是……友理子姑娘。」跑步追隨的翻譯大叔向老爺爺說道。

老爺爺向友理子招招手並拍拍身旁的座位,然後頻頻指點自己的耳朵——他戴著助聽器呢!可能是在說,我耳背,到我身邊來。

友理子上車坐在老爺爺身旁。翻譯大叔關上滑門,然後繞過車前來到駕駛席。坐在老爺爺的身旁,友理子感到肌膚漆黑的高大軀體透出令人生畏的震撼力。

目光相遇,老爺爺再次露齒微笑,並接二連三地向友理子點頭。他似乎有點兒等不及翻譯大叔坐上駕駛席,語速飛快地說了一句什麼。語速太快,友理子的耳朵沒有捕捉到。

「初次見面!」翻譯大叔邊擦汗邊翻譯。

「初、初次見面!」友理子使勁地點了一下頭,「您是阿什——『灰頭大漢』的夥伴,對嗎?」

翻譯大叔翻譯,老爺爺回答。這次友理子斷定他說的不是英語,而是從未聽到過的語言。

「是的!」翻譯大叔說道,「我的名字叫阿塔里。」

「阿塔里」——這幾個音節友理子也能分辨出來。

「這是『狼人』的名字。」

友理子禁不住咕嚕地咽了一下唾沫,掌心沁出了汗水。

「我知道你。」

老爺爺的語調稍微緩和了一些,且直盯盯看著友理子。突然,他開始用生硬的日語說話了。

「你——是佑俐,『奧爾喀斯特』佑俐。」

友理子瞪大眼睛看著阿塔里點點頭。

「你的出征,我也知道。」

他說是聽「灰頭大漢」講的。

「我的通用名稱是『銀牙阿塔里』。」

這名字真帥!「狼人」的銀牙。

「我和『灰頭大漢』迪米特里是老交情。」

迪米特里——多麼令人懷念的名字!

「迪米特里總也不老。可是,我卻已老態龍鍾。」

完全成了老爺爺——他笑著說道。

「我已經老了,不能戰鬥了,也不能捕獵了。所以,我要引退。」

這時,阿塔里似乎又返回他的母語,語速陡然變快,友理子也能感受到他想說的內容很多。

翻譯大叔仍然連汗水都顧不上擦,邊點頭邊聆聽,還不時地複述確認。

友理子壓抑著呼吸,忍住翻騰的心潮注視著兩人。

「佑俐,你很勇敢!」翻譯大叔轉向友理子。

「所以,阿塔里先生看好你!嗯?看好?!」翻譯大叔又向阿塔里確認,「他說——他看好你!」

友理子點點頭。「嗯、我明白。」她的心跳更加劇烈了。

「阿塔里先生說,如果你喜歡,他想送給你一樣東西。他希望你能接受。」

在翻譯大叔的催促下,阿塔里敞開雪白襯衫的前襟,露出了老當益壯胸膛掛著的胸鏈。長滿的胸毛都已變得雪白,胸鏈就隱沒在裡面。

阿塔里開始解下胸鏈,但手指不太靈活,於是翻譯大叔從駕駛席探身幫忙。

「這個,是我的標誌!」阿塔里碩大漆黑的手掌上,放著漂亮別緻的胸鏈。胸鏈頂端的牙形發出鈍重的銀色光澤。

這是「狼人」的尖牙!

「迪米特里,他並不知道。但是,我看好你。你很強大!」

比你自己想像的,強大得多!

阿塔里的手掌傾斜了,胸鏈眼看就要滑落,友理子迅速伸手把它摁住了。

不經意觸到的胸鏈溫暖如春!

這是蘊含生命的「狼人之牙」!

阿塔里用另一隻手輕柔地握住友理子的手腕並使其掌心向上,隨即把胸鏈滑落在上面。然後,他笑著讓友理子握緊手掌,又用自己的手捧住。

「你很強大!你有資格做『狼人』!我要引退了,你是否願意繼承我的『狼人之牙』?」

阿塔里就是為此遠道而來,漂洋過海。即使是不同領域的異國,但仍然是同一個「圈子」。而且,「狼人」無處不在,無處不去。

「阿塔里先生是從哪裡來的?」

翻譯大叔為友理子翻譯過去。不知何故,阿塔里稍加思索之後才回答。

「好慕蘭!」

有這樣的國名嗎?

阿塔里似乎早已預料到友理子的疑惑,他開心地眯著眼睛又快語連珠,讓翻譯大叔著實忙亂了一番。

「『好慕蘭』不是正式的國名。」

它在南非共和國境內——是過去虛構出來的「國家」。

「你知道嗎?那個國家,在你出生以前的時代,有過歧視黑人的種族隔離政策。」

在學校里沒有學過。不過——

「哥哥曾經講過,他看過描寫那種狀況的電影。」

在種族隔離制度下,不承認黑人與白人是同等居民,甚至限制基本人權!

阿塔里點點頭。

「當時,白種人可以隨意劃定黑人定居點,指定黑人住在某個區域,那裡就是好慕蘭。」

翻譯大叔忙不迭地擦著臉上的汗水繼續翻譯。

「過去,南非共和國的白種人深信那種做法是理所當然的。物語?嗯——或者說是故事?」

他向阿塔里確認,阿塔里點頭同意。友理子也在心中做出肯定的判斷。

「那樣的故事——開始到處傳播。」

對了,是「故事」!信以為真的人們認定,那就是思想,就是真諦,然而那又只是「故事」。

「我於是成了『狼人』!」

為的是捕獵那些在不同膚色的種族間種下仇恨、煽動歧視對立的萬惡的「故事」抄本。

「現在,好慕蘭沒了。種族歧視政策沒了。我就住在約翰內斯堡。」

但是——「狼人」阿塔里出生的國家是好慕蘭,他來自好慕蘭,要把「狼人之牙」託付給友理子。

「我一直在尋找接班人。」

阿塔里睜大眼睛看著友理子,漆黑的眼眸酷似某人,酷似友理子認識的勇敢的人們——所有的眼眸。

「你、很適合、『狼人』。有朝一日,你還會出征。你很想、出征吧?你要成長!你要強大!」

下一次,你將踏上封禁「英雄」的征途!

「我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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