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告白 第二節

那座山中別墅的主人!與眾不同的隱居大富豪,週遊世界尋購古書並收藏在別墅圖書室里。他是大樹和友理子的叔祖,只知其名未謀其面,就在一年前,連他的存在還都一無所知。

但是現在知道了,他在探究起死回生的方術,並為此把《英雄見聞錄》弄到了手——

鐵柵欄的對面,驀然浮現出一張白色的臉。它出現在十分離奇的位置,佑俐屏息吞聲地向後跳了一步。

白臉位於佑俐膝頭的高度,只能清楚地看到額頭髮際以下的部分。

這是一位老人,眉毛花白、臉頰消瘦、肌膚干皺,鬆弛的眼袋和口唇周圍有些脫皮。

但他的瞳眸格外澄澈,宛如十歲孩童仰望遙遠夏空積雨雲的雙眸,雙澄澈瞳眸周圍是布滿血絲的白眼球。整個面孔都是老人相,只有雙眸如同少年。

看著看著,淚水溢出眼眶順著他瘦削的臉頰落下。淚水濡濕的部位開始變紅,皮膚一定很痛。

「叔祖?」

聽到佑俐的呼喚,老人難為情地伏下面孔,離地板更近了。

「您真是水內一郎先生嗎?我,是友理子,是您兄長的孫女。」

佑俐向前邁出一步並彎下腰去,伸手時指尖碰到了鐵柵欄,於是她抓住並蹲下身去,否則無法與水內一郎保持平視。

「我們聽說您去世了。可是,其實並非如此,對吧?水內先生沒有死去,而是離開我們的領域來到了黑特蘭。這是為什麼呢?山莊和圖書室仍然保持著原樣啊!」

水內一郎好像後退了一下,他隱沒在黑暗深處,面孔消失了。然後又響起拖動濕重物體的聲響,還有像是強忍啜泣聲的痛苦喘息。

佑俐把額頭貼在鐵柵欄上說:

「我知道您有《英雄見聞錄》。您不在山莊時我們全家曾經去過那裡並找到了您的圖書室——哥哥把《英雄見聞錄》拿出來了,而且被『英雄』附體變成了『最後的真器』。」

黑暗中又響起嗚咽聲,低沉地、像是伏在地板上傳到腳邊。嗚咽聲纏繞著佑俐的腳踝,沿著小腿攀上軀體傳到耳畔。

「我正在尋找我哥哥。阿什告訴我——您掌握著線索,所以我見您。」

懇求您了!佑俐也緊緊地跪伏在地板上。

「懇求您了!如果您知道我哥哥的去向,請告訴我!您很精通《英雄見聞錄》是吧?『英雄』附體的人會變成什麼樣?您知道嗎?我該怎樣尋找我哥哥呢?我今後該怎麼做呢?我該去哪裡——」

阿什默默地抓住佑俐的肩膀把她拉回來。

隔著鐵柵欄,黑暗中又浮現出老人的蒼白面孔。他在無所顧忌地哭泣,眼皮紅腫著。

「抱歉!」老人的面孔微微晃動著靠近佑俐,隨即倏然離開。佑俐川到一種奇妙的腥味。這是什麼氣味?水內先生的氣息?就像是被遺棄在漁港角落的舊魚網味道,去年夏天全家人去海水浴時曾經見過。它太臭太臟,所以,即使爸爸講解說那是魚網,佑俐還是出於厭惡而沒有湊近去看,只覺得那就像是從深海浮起偷偷曬太陽的怪物。

「抱歉!請你原諒!」

他多次低頭向佑俐請求,因此能夠依稀看到頭頂部分。

「剛才那是什麼?」

水內一郎的頭頂長著濃密的粗發,與花白眉毛極不協調的油黑頭髮。不,稱其為頭髮恐怕太粗了,看上去猶如膠皮管子。是不是佑俐的眼睛出了問題?

「全都是我的罪孽,我把《英雄見聞錄》帶進了我們的領域。並且,我對它進行了解讀,把休眠在其中的怪物喚醒了。」

含著淚水的嗓音沉悶混沌,但還是能夠聽清楚。他說的是不靠守護法衣神力也能聽懂的、佑俐所屬領域的語言——日本語。

「我——受到了懲罰。」水內一郎老淚縱橫地繼續講述,「懲罰太重,我無法留在我的領域逃到這裡來。我忘掉罪孽,拋開責任,將圖書室棄之不顧,一門心思只想逃跑。」

佑俐的心臟違抗個人意志地暴跳如雷,全身都開始了倒行逆施。

快離開這裡!快逃離這裡!不能待在這種怪物的身邊!

佑俐快要癱坐下去了,為撐住身體她越來越緊地抓靠著鐵柵欄。

「您的罪孽,就是令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對嗎?你一直在尋求這種魔法,是吧?」

面孔瘦削、蒼白的老人點點頭。

「所以您想獲取記載著基利克生涯的《英雄見聞錄》,因為他是令死者起死回生的英雄,因為書中記載著他曾經用過的魔法。」

水內一郎的面孔痛苦地扭曲著從右向左移動。佑俐的眼睛確實地看到了,但她無法理解。在地板上方二十厘米的高度疾流般地移動了近兩米,就算是蹲在地板上或卧在地板上,頭部能夠做出這樣的移動嗎?

佑俐全身都開始發出了警報——極限!極限!不能再呆在這裡了!

見鬼!見鬼!見鬼!佑俐拼力抓緊鐵柵欄,手上的骨節都凸出來了。

「佑俐啊,這是你在這邊的名字吧?」水內一郎回頭看著佑俐,並用悶在喉嚨里的聲音嘀咕道。他頭部的位置呼啦一下提到佑俐肩頭的高度。

「你哥哥成為『最後的真器』都是我的責任,都怪我讓他接觸了《英雄見聞錄》。無論怎樣道歉,我都是難以贖罪的,你有權利斥責我,有權利為你哥哥報仇而剝奪我的生命。」

佑俐噤口無語。在只有一支無助搖曳的燭光和被封在洞窟最底部的黑暗中,她的眼睛開始恢複視覺功能,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不管映人其中的物體會給心靈造成怎樣的影響。

鐵柵欄對面依稀現出水內一郎身體的輪廓,不必分外費力也能看得清楚。

軀體碩大!甚至佔據了整個隔離病房,且失去了人體形狀。

「不要再懺悔了!」阿什那缺乏抑揚頓挫的語調在佑俐上方響起。

「如果你想死,那就應該自己去死!」

接著,阿什抓住佑俐的胳膊把她拉起來並想向後拽。可是佑俐的手指沒有脫離鐵柵欄,仍然僵硬地彎曲著。

動不了了!我嚇癱了!

「不過,請您在死前告訴我,『英雄』在哪兒?您已經通過《英雄見聞錄》掌握了魔導術,所以應該知道他的下落。」

水內一郎伏下蒼白的面孔,這次看得更清楚了,老人頭頂的無數粗條狀物不是頭髮,它們具有膠皮管樣的質感,閃現出深沉的黑色光澤,而且還有結節,在彎曲時發出細微的響聲,就像甲蟲在紙上爬行。

「如果『英雄』是以《英雄見聞錄》為法寶越獄的話——」

水內一郎開口了。雖然有些顫抖和嘶啞,但聽過多次之後,就發現其實並非如此,那只是因為在人聲中摻人了別的雜音而有些混濁。

咔哧咔哧的響聲也更加劇烈了,黑暗中突兀浮現的水內一郎的面孔就像從頂棚絲線懸吊的面具被風吹拂,忽悠忽悠地左右飄搖。

「哧溜——」彷彿扔出濕毛毯似的沉重響聲從佑俐腳旁傳來。

「他肯定會……尋找被封禁的基利克軀體!」

阿什提高了聲調:「你是說基利克的遺體嗎?」

臉色蒼白的水內一郎點點頭:「是的!基利剋死後軀體被大卸八塊,並被裝入封魔棺深埋於地下。『英雄』必定力圖找回所有的殘骸並使基利克複活,然後棲居其中。」

響起輕輕吸氣的聲音——拉特爾醫生,佑俐這才發現醫生來到了身後。他像擁抱似的從佑俐身後伸出雙臂,輕柔地把她僵硬彎曲的手指一根根扳開。

首先是右手的拇指,然後是食指,佑俐耳旁響起醫生的呼吸聲。

「這段故事在記載和傳承中都是沒有的!」阿什反駁道,「基利克在野戰中陣亡,屍骸跟其他士兵混在一起下落不明。只有這一種傳言,他連墳墓都沒有!」

水內一郎第一次笑了:「我是從基利克那裡聽到的,從他如今仍然棲居《英雄見聞錄》中的靈魂那裡聽到的。」

佑俐的右手指全都鬆開了,接下來是左手。當一隻手動作自如後,佑俐的身體開始哆嗦起來。

「把墳墓的地點、八個地點全部告訴我!」

黑暗中水內一郎的面孔忽悠地滑向旁邊:「告訴你?線索必須你自己去找,否則毫無意義。」

「你說什麼?擺什麼臭架子?」

當阿什扯開嗓子喊叫的時候,佑俐左手也都鬆開了,拉特爾醫生像打劫似的把她抱了起來。

在醫生向後跳步的同時水內一郎的面孔突然迫近,但他的額頭碰在鐵柵欄上發出很大的聲響。他在笑——蒼白的面孔、消瘦的臉頰,雙眸中閃爍著炯炯黑光。

佑俐死死地抱住拉特爾醫生,醫生用黑衣袖擺把她包了起來。

「格爾格啊,你回憶一下過去那個水內一郎、被稱作賢士的你吧!這個小女孩是你的親戚啊!」

聽不到,話語傳遞不到。啊啊,此人意識太不清醒。伴隨著血液凍結般的恐懼感,佑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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