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仇恨與恐怖的國度 第二節

碧空從樓下走上來,雙手捧著沉重的托盤,上面擺著銀制水壺和茶具。佑俐頗感意外,所以看得著了迷。

「這裡是沒有塑料和樹脂的世界。」阿什望著佑俐驚愕的面孔笑了。

「那倒不出我的預料……不過,這個銀壺真是漂亮極了!」

「銀制的結實耐用,而且可以防毒。」

這句道白說來輕巧卻又不免引人擔憂。

「好啦,開講悠久歷史可就說來話長了,我揀重點的大概講講吧!那個……沒必要上溯一千年了,主要是一百五十年來的問題。」

阿什從托盤上拿起銀制水壺繼續講述。

「從一百五十年前發端持續到現在的內亂,簡單地說即現存王室兄弟鬩牆之爭。他們是異母兄弟嘛!從小就關係不和,長大以後各自豢養了重臣和罕隊,然後就開始互相爭鬥。」

最初的內亂持續了十年,國土凋敝荒廢了。貴族們擔憂這樣下去會導致黑特蘭滅亡,於是舉行仲裁決定由各支血統推舉王位繼承人交替執政,兄弟這才得以和解。

「但是,延續到各自的孫子輩時代——雖然和解之後才過了三十年,兩個陣營就又開始互相敵對起來。他們爭奪地位和領地,專挑對方的毛病,找到和約中的漏洞就企圖讓自己的血統獨佔王位。因為雙方都在搞這種勾當,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收場。」

即便如此,這種爭鬥擴大至再次導致國民內亂之前,已耗費了幾代人——五十多年的時光。在內訌封閉於王都和王宮內部的時期,黑特蘭的國力在一點點地恢複,被戰火燒成焦土的山野上綠色復甦,城市得到了重建,與鄰國的外交和貿易也重新開展起來。

「這座喀納爾村也是在那五十年中開拓出來的呢!過去,這裡根本無法住人,如今的村民是當初開拓者的子孫。」

而當國力恢複起來時,王室的爭鬥又開始激化。在覬覦已久的國土豐裕起來時,伸向那裡的黑手也便開始蠢蠢欲動了。

「五十七年前,黑特蘭神歷八七七年九月,王都發生了大規模暴動。這就是延續至今的本國內戰的發端——」

阿什輕輕叩擊自己的胸口。

「這也是創造出我來的『編織者』所最為著力描寫的事件。」

故事!佑俐在心中再次確認。創作、編織出來的戰爭故事。

「當時,王兄支系根據一百五十年前的和約剛剛登上王位,他就是黑特蘭王族第十七代聖王喀達斯克三世。然而發動叛亂的也正是王兄血統的人——喀達斯克三世的堂兄、名叫基利克的貧窮貴族青年。」

喀達斯克三世當時才八歲,是個少年國王。上上任國王即他的父親已在三十歲時病歿,而上任國王即他的叔父在即位兩年後遭遇事事故死亡——是在國王誕辰慶典的模擬戰鬥中墜馬斃命的。

「但雙方都有流言說本系國王是被暗殺的。到了那個時候,雙方的爭鬥已經無法包容在王宮內部了。」

八歲的國王個人無力成事,只能對監護人親屬和掌權的重臣們言聽計從。

「於是,這個國家又開始動亂了。那些腦袋裡只想著中飽私囊的執政者和特權階層從內部逐漸地削弱了國力。」

貴族和富裕階層中甚至有一部分人,與常年在國境線上搞紛爭的鄰國政府秘密交易,企圖建立新的傀儡政權。當然,他們自己也將在新政權中得到較高的官職。

「那些傢伙叫做什麼,你知道嗎?賣國賊!」

阿什仍然保持他那獨特的半閉眼帘,只用半邊嘴角笑了笑。

「佑俐恐怕沒有見過賣國賊吧?他們倒不是長了兩顆腦袋或青面獠牙,看上去與普通人一樣但骨氣早已喪失殆盡。」

佑俐點點頭問:「青年基利克就是針對這種人發起了暴動,對吧?」

「是的。而且他的暴動成功了。」

在基利克揭竿而起之前也曾發生過零星的暴動,但都在形成燎原之勢前被王室的軍隊扼殺了,也有的自生自滅。

「黑特蘭王室豢養的軍隊擁有強大的實力,」阿什繼續講道,「因為在這個國家裡志願從軍的人非常多。」

「為什麼呢?我覺得不會有太多的人願意衷心為王室賣力。」

阿什把他那修長的手指豎起一根。「原因之一是這個國家有個『南擴』的夙願,想把領土擴張到南面更溫暖的土地上。這就需要進攻別國,需要強大的軍隊。其實開頭我也講過它曾周而復始地發動戰爭。不過奪取的領土又被收了回去,南擴戰略並不順利。」

「還有另一個原因——」阿什豎起第二根手指,「因為從軍對於既無家庭背景又無靠山、錢財的普通國民來說,是一個最為便捷、毫無衣食之憂的選擇。只要當兵入伍,立刻就能過上正常的生活。」

即使會被趕上戰場也甘心情願嗎?

「黑特蘭是個整年三分之一以上都被冰封雪蓋的北國,可耕土地極少又非常貧瘠,只靠農業雖不至於太過糟糕,但還是解決不了吃飯問題,就連狩獵和畜牧也只能補充很少部分。」

然而,黑特蘭擁有豐富的地下資源——鐵、銅、金銀和煤炭,還有鑽石和綠寶石等貴重寶石礦山。

「刨根溯源,王室和貴族那伙人原本都是礦山主。黑特蘭就是眾多領主與其家臣團伙圍繞生成財富的礦山礦脈所有權而反覆征戰、逐漸統一的國家。」

商人們掌握了在其領主手下經商的特權並藉此積聚實力,形成了富有的特權階層。在這些特權階層中,還有很多是掌握著大量農田的富農和大地主。

「國家貧窮,但並不等於沒有財富,有錢的地方還是有錢,只是貧富差距太大。而且,掌握財富、官居高職的那伙人為了壯大武裝勢力,保護自己地位和既得權益,就不斷地擴軍——竟能養活得起大規模的軍隊。」

在黑特蘭,軍隊也兼職治安組織,軍隊就等於警察。

「如果我是一個貧窮佃農的次子,就會毫不遲疑地誌願參軍。」

軍人和警官也被賦予了一定範圍的權力,得以保障的不只是生活的安定。

佑俐一邊仔細揣摩阿什的話一邊點頭。

「也就是說,從既貧窮又辛苦還要被管制的一方,轉變為生活有保障並管制他人的一方。對嗎?」

這裡並不在乎你是否對王室忠誠,而是注重你在現實中——是否能夠依附於有錢有勢的階層。

「佃農一輩子都無法從貧困的生活中解脫出來。在礦山幹活兒雖然掙錢比農戶多,但總是伴隨著危險且沒有身份之保障。」

「商人呢?可以自由交易嗎?」

想要開業經商必須先加盟商業行會,還需要大筆保證金及行會成員支持。王法中就是這樣規定的。

「行賄受賄成風,是吧?」剛才還在鬧彆扭、在佑俐衣領邊假裝睡覺的阿久這時發話了,「這事兒哪兒都有的嘛!」

「隨處可見,連不諳世事的辭典都能想像到呢!」阿什笑了,「阿久說得很對,商人也不是輕易就能當的。那麼當官兒如何呢?需要這個。」他指著腦袋。「還需要出身門第。所以難上加難。」

佑俐嘆了一口氣,「又是出身門第啊!」

「但是當軍人就不管這些了,立了功就可以飛黃騰達,這也不是虛幻的夢想。就連來歷不明的野小子或許也能當將軍呢!真若如此,從這一代開始,他家的『門第』也就誕生了。」

這種形態的國家體制一旦成型,要想顛覆它談何容易啊!阿什繼續講解。

「即使參了軍的青年們,也不是不知道佃農的貧窮生活和礦工的惡劣勞動環境。但當自己的生活暫先安定下來後,就很難再下決心改變現狀了。」

所以,在基利克暴動之前的動亂都是由佃農和礦工發動的。他們發動武裝暴動而憤怒抗爭——或因無法承受苛刻的地租剝削,或因冒頂事故、瘟疫而失去的眾多夥伴。

那麼,聽從執政者的鎮壓命令去平定暴動的就是王室軍隊。

「軍隊中不會出現站在暴動起義一邊的勢力。對嗎?」

「哪兒有那個道理?如果沒有思想和義憤,嗯,如果沒有那種理想,就不會出現認同起義軍的勢力,即使出現也維持不了三天。」

即使處在黑暗勢力之中,但只要不危及自身,就會選擇安於現狀,這就是人類的本性——阿什乾脆利落地斷言。

「乾脆,」佑俐聳了聳肩膀,「全體國民都參軍算了。把山野農田都放棄,這樣就會叫國王和貴族們大傷腦筋了。」

「佑俐、佑俐,」阿久用尾巴尖抽打著佑俐的臉頰,「如果這樣能行得通,那就不會有人起義了。農民和礦工都被死死地束縛在土地上,既有法律管束亦有軍隊監視,根本無法行動。沒有自由啊!要想擅自逃跑就會受到嚴罰,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你一點兒歷史書都沒讀過嗎?」

佑俐看了看阿什的臉。

「我的解釋可能還不夠到位,」他說道,「當然,無論是志願參軍還是想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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