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載方式與來路相同,當佑俐猛然清醒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已經返回水內一郎別墅的圖書室。周圍是書山書海,她站在地板正中央的魔法陣里。
「啊,回來了!」
這是阿久的聲音!剎那之間,佑俐心中湧起連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親切感和喜悅之情。
「阿久!阿久!你在哪兒?我回來啦!」
「在這兒!我在這兒哪!」
牆邊書山角落裡一團紅光熱烈地閃爍,簡直像在撒歡兒。
「阿久!」佑俐把紅皮書抱在胸口。
「我去了一趟……去了一趟哦!無名之地!還進了萬書殿。然後、然後……」
她心潮澎湃,興奮得說不出話來。
「然後,我又看到了咎之大輪,還聽到它轉動的轟鳴聲。成千上萬的無名僧在使勁兒地推啊推啊!」
佑俐的熱淚奪眶而出。這是流的哪門子淚呀?佑俐把臉貼在阿久的封面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明白啦!我們能理解的。我們對那裡也很了解啊!」
阿久柔聲細氣地哄勸佑俐,紅光中透著溫馨。
「你穿上守護法衣啦!」
佑俐抬起頭來,用法衣袖口擦了擦臉。
「嗯!據說,這是特殊的罩袍。」
「是啊!它可蘊藏著強大魔力呢!它會保護小姑娘不發生危險。所以……這是極為重要的法衣,你可不能用它來擦鼻涕哦!」
正要擦鼻子的佑俐破涕為笑。
「我、連名字都改了。」
「作為『奧爾喀斯特』的名字,是嗎?叫什麼?」
「佑俐。」
「這名字不錯!蠻響亮的嘛!」
接著,阿久用紅光照了照佑俐的眼睛。
「你是帶僕從回來的吧?給我們介紹介紹啊!」
少年無名僧在魔法陣中蜷縮著身體,像被捕捉的野獸般僵硬,一個勁兒地瞪著眼睛。聽到阿久這樣說,他像兔子般跑到圖書室門口跪伏下來。
「請、請大家寬恕,我、我是佑俐大人的僕從。」
嗓音顫抖並走調,又是一身大汗淋漓。這個現實世界也已到了拂曉時分,圖書室的採光窗透進朝暉,少年無名僧的腦袋鋥光瓦亮。
「小夥計,你不用那樣害怕啦!這裡的書本都是我的夥伴。大法師不是也說過了嗎?」
「就是嘛!無名僧,」阿久語調還是那麼輕快,「抬起頭來吧!你那樣縮頭縮腦的,只會讓佑俐難堪。」
這下,少年無名僧總算抬起頭來,卻又開始道歉不止。
佑俐仍把阿久抱在胸前,在書本擁擠不堪的圖書室中,艱難地騰出兩人就座的空間。
「來,坐下吧!先歇口氣兒!」
佑俐催促著,自己坐在那個代替椅子的梯凳上。她讓少年無名僧坐在從書山中刨出的小圓椅上。無名僧像害怕椅子咬他似的膽戰心驚地坐下了。
「你帶僕從回來了?」
這邊也響起了熟悉的聲音。佑俐環視一周,她在尋找賢士。
「我回來了,賢士!」
沒有應答。
圖書室里有了一點兒自然光,書本們放出的微光仍在閃爍。黑暗的隱退抹去了恍似天象儀的景象,變幻為無數寶石隱藏的、秘密洞窟一般的景緻。
「賢士!你在哪兒?」
佑俐站起來呼喚道。正面高處傳來賢士的應答:
「佑俐閣下,你準備給這個僕從取什麼名字?」
賢士說話本不似阿久那般輕快,此時的語調則過於沉悶,甚至透現出某種責難的意味。少年無名僧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一點,他仍舊低頭縮脖地呆立一側。
「還在……考慮中。」
佑俐說話也開始特別慎重了。
「是不是……我不該帶僕從回來?」
大法師並未明確指定。他說,少年無名僧是《虛空書》選中的,沒有選擇的餘地,請你帶他走吧——僅此而已,佑俐努力地解釋了這一切。可是,賢士到底有何不滿呢?
仍舊沒有應答。賢士那深綠光的閃爍看上去別有意味。
「賢士,你生氣了?」
佑俐索性動手準備移動梯凳,想把賢士拿在手中,但是……
「不必如此,請您安坐,佑俐閣下!」
賢士的措詞變得鄭重其事,「佑俐閣下」的稱呼也叫人怪不好意思。
「我根本沒有生氣。無名僧已是離開無名之地的人,讓他做僕從、輔佐佑俐閣下,是大有由頭的對吧?他好像並未對你說明緣由。」
聽到這種嚴厲的語調,少年無名僧低低地垂下了腦袋,越發地誠惶誠恐,黑衣領口歪敞著露出瘦削的肩頭。
「大有來頭——是理由嗎?」
阿久在佑俐的膝頭髮話道:
「無名之地自有無名之地的裁斷,既然所謂的大法師給了結論,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嘛!」
「阿久,你別說了!」
一個女性的嗓音插言制止道。
「你還年輕,有很多情況還不了解。」
佑俐與阿久面面相覷——如果阿久也是人類的話。
「回答吧!自稱僕從的人,你為什麼跟隨佑俐閣下來到這裡?」
賢士這次是真正的質問。
一種完全體現此處所有書籍分量的沉默降臨於佑俐的頭頂。
隱約響起喀噠喀噠的響聲,這是少年無名僧的牙齒在打戰。
佑俐大動惻隱之心,她覺得自見面起就一直驚恐萬狀的他太可憐了。她彷彿看到了幾天之前的自己——我自己也是這樣,恐懼,悲傷,只能握緊拳頭蜷縮身體不停地顫抖。
「我、我是——」少年無名僧干啞的喉嚨擠出微弱的聲音。
「因為……喪失了無名僧的資格,才……」
佑俐瞠目結舌,這事兒在那邊絲毫沒有透露過嘛!
「怎麼回事?」佑俐禁不住反問道。
少年無名僧更像被針扎了一般地縮成一團。其實,也許是佑俐的話語令他更加痛苦。
「不要緊,你別害怕!我也沒生氣,只是因為……大法師像有很多話都沒對我講,我感到特別奇怪。」
大家也都一樣。不是嗎?她向周圍的書本們問道。
沒有應答。
「我跟佑俐心情一樣,」只有阿久表示贊同,「各位同仁,你們怎麼這麼彆扭啊?太奇怪了!」
「此人是破戒僧!」賢士厲聲喝道,「他自己承認了。」
「可是,大法師選中了這傢伙,叫他跟著佑俐來——」
「無名僧是不講等級的,所以不能由某人向某人下指令。自稱大法師的人只是為了迎合佑俐閣下的心理,說到底,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與什麼選擇不選擇認可不認可之類的,風馬牛不相及!」
這下就連阿久也噤口不語,它又與佑俐面面相覷。
「『奧爾喀斯特』帶僕從來就那麼稀奇嗎?這是破例的做法?所以,賢士不滿意?可我去那裡之前,您不是說過無名僧們會協助我的嗎?」
賢士不樂意似的閃爍著,片刻後發話道:
「採用這種協助方式必須具備相應的理由。佑俐閣下!」
是嗎?那我就明白了!
「那就請你說給我聽聽!這樣總可以吧?但不要發出可怕的語調,不要嚇唬我的僕從!」
佑俐自己本無此意。但語調中,還是透現出了某種威嚴,賢士的綠光倏然變弱。
「我好像說得有些過頭了。」
鄭重道歉!
「那就按照佑俐閣下的願望來做吧!」
對於這種反應,佑俐也是頗感困惑,雙方似乎變得不太融洽了。
「請原諒!我並沒有反駁賢士的意思。」
大人們在這種場合怎樣調節氣氛呢?乾咳幾聲嗎?
她試了試,效果似乎不太好。
「哦,算了吧!總之,你剛才說出了我還不太了解的重要情況。」
佑俐再度轉向少年無名僧。
「所以,你要詳細地告訴我,你為什麼失去了無名僧的資格?」
發問之後,佑俐看到對方仍然無法抑止惶恐,忽然省悟到了什麼,,無名之地不是把無名僧叫作「咎人」嗎?既然如此,那麼,喪失無名僧的資格豈不是可喜可賀?因為那樣就可以解脫咎人即罪人的身份了。
「小夥計,也許……你已經獲得自由了!」
反覆說過幾次之後,少年無名僧終於轉向了佑俐。他眨巴著眼睛,嘴角困惑地蠕動著。
這時,賢士又用強硬的語調插話道。
「話雖這樣講,但佑俐閣下,無名僧是不可能變成自由之身的。一旦成為無名僧,就無法再變回任何其他的身份。」
「可是這個人——」
「無名僧喪失了資格只是變成『烏有』而已。此人即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