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在大神殿里等候!」
大法師在大廳里與友理子分開。為了不使友理子迷路,年輕無名僧領她來到大神殿的中央。到這兒後,他也鞠躬行禮離去,只留下友理子獨自等候。
其間發生了奇怪的現象——走在長廊里時,年輕無名僧多次做出奇怪的舉動,好像他背後有什麼東西。動作之快,甚至無暇問及緣由,但還是讓友理子心存疑慮。
獨自等候之間,她越發感到不太對勁兒。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那裡?黑暗之中藏著什麼東西?無名僧那樣介意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老鼠之類?友理子故意這樣揣測著,力圖把自己逗笑。但這裡不可能有老鼠啊!那還不把書都啃壞了?
孤身一人的大神殿寬闊空曠,甚至能聽到穹頂反射回來的呼吸聲。
不久,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傳來,大法師的身影又出現了,這次還增加了許多隨從。一個巨大的銀色箱櫃——六面鐫刻著多種多樣的文字,隨從們抬著它跟在大法師身後。箱櫃前後各裝有兩個黃金輪圈,插著兩根黃金抬桿,由四個無名僧抬著。當然,這四人與剛才那些人也是同樣的相貌。
大法師與友理子並排站在大神殿中央。隨從的無名僧放下箱櫃,拔出了黃金抬桿。
大法師走近箱櫃,立即雙手合十鞠躬行禮。然後退下一步,跪坐在地板上雙手撐地並用額頭摩挲地板。行禮二度之後,他直起身來。
四個無名僧站在箱櫃四角,在大法師點頭示意之後打開了箱蓋。
儘管友理子期待心切,但實際上什麼都沒有發生。箱櫃里沒有放光,沒有發出聲響,更沒有香氣四溢。大法師恭恭敬敬地跪步膝行至箱櫃近旁,隨後再次行禮,終於將雙臂伸入箱櫃中。
他取出一個漆黑布料的包裹,的確仿若書本形狀。
大法師膝行退後回到剛才的位置,然後規規矩矩地跪坐著解開了黑布包裹。
「這是《虛空書》。」
這曾經是「英雄」被封禁了的《英雄書》。
黑布中出現了一本老舊的皮革封面書——大開本卻毫無特徵,令人失望。
可能……它已經變成了空曠的囚籠,所以外表看上去也平淡無奇。在它曾經是《英雄書》的時候,可能精美而厚重——
有些不對勁兒啊!友理子覺察到了。
四個無名僧獃獃站立,都在死死地凝視著大法師,眾目注視下的大法師如同雕像般紋絲不動。
他那眯縫的眼睛——彷彿被皺紋埋沒了似的,此刻已完全睜開,身體在急促地顫抖。不知何物發出喀嗒喀嗒的響聲。
那是大法師的牙齒髮出的響聲。
「你怎麼了?」
友理子邊問邊向大法師跑過去。
「別動!」
大法師大喝一聲。
像被鞭子抽打了一般,友理子恐懼地退縮回去。
大法師毫不理會友理子,雙眼死死地盯著《虛空書》,捧書的手在顫抖,黑布滑落在地板上。
「這……怎麼會……」
友理子聽到了這樣的聲音。他極力壓低語音,近乎呻吟,但確實是大法師說出來的。
「怎麼會……」
大法師開始搖頭,連續地搖頭,最後一下子垂下頭來,額頭貼在《虛空書》上。
友理子越來越恐懼,這太反常了,一定是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你瞧!這些人居然如此倉皇狼狽!如此情緒放縱!
「大法師,您怎麼了?」
友理子剛要提高嗓門詢問,大法師和四個無名僧厲顏正色地拉開架勢,朝剛才進來的方向、大殿入口的暗影深處望去,且都是咬牙切齒的表情。
這也出乎意料之外!
在驚訝失聲的友理子面前,大法師向著暗影深處大喝一聲。
「誰藏在那裡?趕快出來!」
暗影在哆嗦,友理子的眼睛發生了錯覺,那裡彷彿有細碎的波紋在顫抖,然後漸漸形成了一個小人形狀。
那是一個無名僧,黑衣赤足的年輕人。
可是相貌不同,既不是大法師,也不同於搬運箱櫃的四個無名僧。
「哦,請多多原諒!」
第五個無名僧畏畏縮縮,嗓音嘶啞,尖聲尖氣。
「請多多原諒!」
第五個無名僧剛從暗影中滾爬出來就立刻跪伏在地,把身體蜷縮成球狀。他反反覆復地請求原諒,一邊將額頭貼在地板上摩挲,或者應該說,是磕碰著發出吭哧吭哧的響聲。
在這個一切極度超乎現實的場合,他的舉動顯得格外親切,那響聲令人心疼又十分可愛,打動了止步不前的友理子。
「哎、哎、哎,」
友理子走近那個無名僧。
「你別、別那樣磕腦門兒!你不疼嗎?再磕就起包了!」
聽到友理子的聲音,第五個無名僧蜷縮得更緊並抬起頭來,他的光頭在大神殿的燈下閃亮。
他與那四個搬運箱櫃的無名僧——那位當初見過的、濃密眉毛的相貌極為相似,但比另外四個都更年輕,也就是十四五歲吧!如果把那四個的年齡倒退幾年,應該也是這副模樣。
——是兄弟嗎?
友理子看得目瞪口呆。這時,身旁的大法師手捧《虛空書》站立起來,走向少年無名僧。
「你是在『奧爾喀斯特』的面前,莫要造次!」
聽到大法師的告誡,少年無名僧再次平伏全身。搬運箱櫃的四個無名僧中有兩個走向前去,從左右兩旁握住少年無名僧的手臂將他拖到大法師腳旁。
「你們不要那樣粗暴嘛!」
友理子也走近大法師,然後蹲在伏身在地的少年無名僧旁邊。大法師沒有阻止,四個無名僧也緘口不語。
「大法師,他做什麼壞事了嗎?」友理子仰望大法師問道,「他在道歉、請求原諒呢!你看,他都哆嗦成這個樣子了。」
友理子懷著庇護的心情,將手搭在少年無名僧肩頭,在她還沒來得及對其骨感做出反應時,就發生了匪夷所思的現象。
友理子的額頭徽標驟然放出了強光,瞬間,即把徽標的所有紋路,都清晰地透射在大神殿的牆壁上。
額頭徽標的強光也照到了少年無名僧臉上,他的額頭閃現出徽標划出的圓弧,旋即消失。
「剛才……是什麼?」
友理子看看自己的手掌並貼在額頭試了試,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了。
大法師雙手捧起《虛空書》貼在胸前——心窩上,他站立不動,閉上了雙眼。
他睜開眼睛,將《虛空書》的封面貼在少年無名僧的額頭,就在剛才友理子徽標映照的位置。
「奧爾喀斯特啊!」
呻吟般痛苦的語氣已消失,大法師語音低沉,像被壓碎了一般沙啞。
「在……在。」
「這個人是你的僕從。」
友理子看了看少年無名僧,他像要逃避似的趴伏著身體,把腦袋夾在雙臂之間,彷彿這樣就可以把自己隱藏起來。
「《虛空書》選擇了這個人,你帶他走吧!」
說完,大法師耷拉下緊繃的肩臂,險些把《虛空書》滑落在地。只見他沒有用手去抓書,而是整個身體蹲下用雙膝接住了《虛空書》,看上去就像腿腳癱軟地倒下了一般。
「抬起頭來!」
大法師向少年無名僧下令。
「用你的手觸摸《虛空書》!」
少年無名僧哆嗦著站起身來接過《虛空書》,彷彿抓住的是滾燙的物體,雙手顫顫巍巍。
大法師皺起了眉頭,眯縫著眼睛凝視少年無名僧。他們那樣接近,額頭幾乎貼在了一起。
突然,大法師站立起來,轉身逃跑似的離開了少年無名僧。
「你帶他走吧!這是你的僕從。」
大法師扭過頭去厲聲說道,他不看友理子也不看少年無名僧。
「這是你的僕從,任何情況下,都會按照你的意志行動並全力輔佐你。你帶他走吧!」
他的語調異常強硬。但聽起來,與其說是命令莫如說是懇求。或許是友理子的錯覺?
「帶……帶我走吧!」少年無名僧說道。
這倒十分明確——就是懇求,聲音也震撼了因事態而發懵的友理子心靈。
太急切、太悲痛了!
友理子望著他的眼睛,剎那間看到了那雙黑眸的底部。少年無名僧眨了眨眼睛,伏在地板上退避三尺,抱著《虛空書》又朝友理子伏下身去。
「我會輔佐『奧爾喀斯特』的,請帶我走吧!懇求你!」
大法師仍然背朝這邊,四個無名僧垂著腦袋,雙拳緊握放在體側紋絲不動地挺然佇立,彷彿在支撐從天而降的重壓。
「……我明白了!」
看這個陣勢根本無法拒絕。拒絕的話,這個人恐怕就要失聲痛哭了。
「不過,你倒是先站起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