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後半夜,友理子又走進了哥哥的房間。她不想讓父母知道,所以沒有開燈。窗外的路燈,光線足矣。
紅皮書回到了書架上,直挺挺豎立在前排的一側。一定是媽媽進來過,撿起書還把折頁梳理平整。
友理子走過去,用手指輕輕地觸摸了一下。
魔法復甦了,紅皮書的書脊有了一點兒溫度。
是小姑娘嗎?紅皮書問道。
友理子默默地點點頭,壓低聲音哭了起來。許久,淚水總也流不完。她不由自主地把紅皮書抱在胸口。
「好疼!」
紅皮書彷彿撅起嘴來說。
對不起啦!友理子哭得十分傷心。
「小姑娘好像也很痛苦哇!」
紅皮書傳出柔婉的振波。
「嗯!」友理子耷拉著腦袋,抱著書坐在牆邊。
然後,她講述了白天在學校里發生的事情。她走來走去,抽噎著訴說,話語顯得十分混亂。不過,紅皮書似乎全都聽明白了。在友理子痴人妄語般的訴說中它只重複著一句話——好了,好了,別哭了!不管友理子說什麼,不管友理子怎樣哭泣。它都是——好了,好了,別哭了!
「大家都是這樣子嘛!」等友理子說完了,要在這裡拋灑的淚水也枯竭了,紅皮書這才發話道,「誰都會跟小姑娘一樣的心情哦!如果有人被『英雄』迷住的話。」
紅皮書歌唱似的把譜了曲的話語傳遞給友理子:在無限漫長的時光中,數不清有多少次,人們跋涉於淚水的長河。
「任何人,對此都無可奈何。儘管非常值得同情,但是,發生了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
因為無法叫時間倒退!
「小姑娘今後會一直待在家裡嗎?來日方長!現在時間是小姑娘的敵人,過些日子,就會變成你的朋友啦!」
「你是說、可以忘掉嗎?」
「……或許吧。」
那做不到!根本不可能!
「不管怎麼說,你哥哥都已經消失了嘛!」
哥哥的消失,令友理子的時間靜止,森崎家的時間也已凍結。
「昨天說的那些,」友理子把紅皮書捧在面前,「你還知道得更多,對嗎?你知道我哥哥為何會做出那種事,應該也知道我哥哥在什麼地方吧?」
紅皮書猶豫著沒有應答,那是因為被友理子所言中。
「我哥哥在哪裡?被『英雄』附體的人會怎麼樣?會被帶走嗎?我哥哥是不是被關起來了?」
問題像潮水般接二連三地奔湧出來。
「我哥哥並不是有意要刺殺同學,對吧?他是因為『英雄』附體,才身不由己地干出那種可怕的事情,對吧?」
停頓了一口氣的時間,紅皮書答道:
「是的,因為,那是『英雄』的本性——操縱人類發動戰爭攪亂世界!」紅皮書的話語太難懂,友理子皺起眉頭冥思苦想。
「『英雄』會發動戰爭嗎?我所知道的英雄,都是遏止戰爭的人物啊!」
很多故事都是這樣描述,就連教科書也是這樣寫。
「發動也好遏止也好,都是一回事兒!小姑娘,開頭和結尾連在一起。」
說的什麼呀?我可不想這樣猜謎似的談話。
「那好,你哥哥不是壞蛋,不是你哥哥壞,他是被壞蛋控制了,不由自主地做了壞事。」
哥哥是受害者!犧牲者!
「我得救他!」
這句話說出口時,她感覺語言竟應聲顯形,且熠熠生輝地浮游在昏暗房間的空中。
「我得去救他!噯,告訴我哥哥在哪裡!」
友理子靈機一動。
「莫非寫在了你的書頁上?所以,你才這麼了解『英雄』的內情!」
話音未落友理子就要翻開紅皮書。令人驚訝的是,紅皮書居然頑強抵抗!
「你幹嗎?真荒唐!」
紅皮書挺著身子,腳下使勁,它顯然在抗拒友理子。友理子急了,用力撕扯書皮,可紅皮書還是不願意打開書頁。
「你,不是……書嗎?」
昨天還鬆鬆垮垮的嘛!
「你救不了他!」紅皮書說道。已經不是歌唱般的語調,也沒有了柔婉的振波,「被『英雄』掌控的人是無可救藥的!人的力量是救不了的!」
「能救!只要知道我哥哥在哪裡,立刻就能救他出來!有警察,有消防隊員,還有爸爸媽媽。」
「荒唐!大人就什麼都能辦到嗎?別說是靠近『英雄』,他們根本就無法走出這個世界。」
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好啦!讓我看看書頁嘛!肯定都寫在裡面,對吧?那些重要的內容!」
在透過窗口射人的街燈白光中,在收拾整潔的哥哥房間里,友理子與紅皮書扭打起來。後來回味時,她仍未搞清那個過程是怎麼回事。不管怎麼說,對手不過是一本書而已,然而當時她卻感到就像在跟一個男孩——剛好跟森崎大樹年齡相仿的男孩奮力格鬥。
當然,友理子根本不是哥哥的對手。她實際上從來沒跟哥哥干過仗,無論是體力、胳膊腿的長度以及速度都相差甚遠。不過,女孩畢竟擁有獨具的殺手鐧。
友理子露出牙齒,一口咬住了書皮。紅皮書「哇」地慘叫一聲,一個半周轉體從友理子手中飛向空中,然後書皮朝下落在地板上。
友理子喘著粗氣把書撿了起來。也許是錯覺,紅皮書看上去像是因撞擊而癱軟了,封皮一角還有友理子咬出的牙印。友理子一向對自己的美牙頗感自豪。
「你真狠呀!」紅皮書呻吟著說道。
「因為你壞心眼兒!」
「我的內容,小姑娘是讀不懂的。你連封皮上的文字都不認識呢!」
冷靜思考了一下,它說得沒錯兒。
「真沒想到小姑娘居然如此脾氣暴躁。人不可貌相啊!」
紅皮書受驚嚇不小,精神上的傷害更加嚴重,簡直就跟真人一樣。
「可是啊,不管你的牙齒有多麼鋒利,畢竟還是個小女孩,救不了你哥哥的。好孩子,把眼淚鼻涕擦乾淨,乖乖地睡覺吧!明天早上精神飽滿地上學去!你只有努力爭取延續往常的生活才行啊!」
又來教訓人!友理子停下了暴躁舉止而怒氣未消,反倒變本加厲。
「我根本無法恢複往常的生活!」
「你試一試嘛!」
「如果去學校,我……會受欺負的。」
「肯定會有同學站在你這一邊!」
「你能知道什麼?你不就是一本書嗎?」
紅皮書沉默了片刻後,又轉換了語調。
「哦,原來小姑娘是不想去學校啊!這麼說,想去救哥哥只不過是逃學的借口而已嘍!」
友理子真想再次把它結結實實地摜在地板上,但手卻停在半空中舉在了頭頂上。她悲傷之極,羞愧不已,眼窩發熱。
友理子放下手臂,把紅皮書輕輕放回了大樹的書架。
「好了好了,這就行了嘛!」紅皮書滿意地說道。
「晚安,小姑娘!」
把手鬆開,離開房間,現在就走,她已無話可說。
不!沒完!
「真的救不了我哥哥了嗎?剛才你說連大人都做不到,對嗎?爸爸媽媽、警察也都做不到?」
「啊,是啊!」
「我也做不到,我是小女孩。那你說,有誰能救他?有人能救我哥哥嗎?」
「你問這個有什麼用?」
「我要去找那個人,我要去求他救我哥哥。」
我要千方百計地求他,求他答應我。
「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話就快告訴我,能救我哥哥的人在哪裡?」
友理子沒有看錶,所以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紅皮書猶豫了很久。
「在這個世界上,沒人能救他。」
在回答的「聲音」中,顯露出此前未曾有過的嚴肅語調。
「你不脫離這個世界,就無法得到尋找哥哥的線索。」
那就是說,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你剛才說連大人都無法脫離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意思嗎?」
「嗯,是的。」
「我是孩子,所以我能行,對嗎?」
如果能行,我就去那裡!
「哪裡?外國?坐飛機才能去的地方嗎?」
「不是那個意義上的『異國他鄉』,是小姑娘所在的這個『圈子』外邊。」
「圈子」就是世界的意思,但這裡說的世界並不是指「世界歷史」、「世界地圖」和友理子所了解的那個意思,而是更加廣闊的範圍。紅皮書解釋道。
「你一生都不會去的這個星球邊緣抑或宇宙的另一端,在我們來看仍是處於你所在的『圈子』內側。那隻不過是你們的世界一一狹義的世界故事所寄寓的『圈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