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
這時,所有的新聞節目都把森崎大樹事件作為頭條來報道。A少年卻依然去向不明。
有報道說,被刺傷腹部重傷昏迷的同學出現了好轉的徵兆。森崎家的電視機一直開著,播放到某人提醒說——A少年有可能自殺時,在場的人慌忙關掉了電視機。不知是誰關掉的。也許是九州匆匆趕來的爺爺奶奶,或者是外公外婆?他們從水戶市一到這裡就開始爭吵。
在森崎家周圍,採訪的記者和攝影師從早到晚晃來晃去。
大家做出決定,讓友理子和媽媽兩人搬到賓館去住,她們便將衣服塞進夏季野營用過的背囊里。媽媽請求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住進賓館。憔悴消瘦的爸爸回來換過衣服又匆匆忙忙地出去了,他說大家都聚在這裡於事無補,都回去吧!現場氣氛又是一陣子緊張。
警方派人開車將友理子她們送到賓館,且注意避開媒體人的跟蹤。賓館就在東京都某處,不同於友理子以前跟家人出遊時住過的度假村,有人告訴她這裡是商務賓館。賓館裡員工很少,自助售貨機倒是特別顯眼。
自從那天提前離校,友理子就一直沒有去上學。
她坐在散發著輕微藥味的床上,獃獃仰望著白牆上掛著的廉價的印刷抽象畫。畫框有些歪。
離開家在賓館避難,一切習以為常的生活都遠遠離去。
全都被哥哥帶走了!
媽媽關上浴室的門正在用手機通話。過了一會兒,她搖晃著走出來,扶著牆看看友理子。
「友理,警察要來這裡,可以嗎?」
友理子看著媽媽默不作聲。
「他們說,要跟你談談,或許能得到尋找哥哥的線索。媽媽就在旁邊陪著你,可以嗎?」
我怎麼拒絕呢?若說不可以,眼下的狀況統統不可以。
沒過三十分鐘,警察就到了。一個是身著西裝的男子,還有一個穿制服的女警官。我還擔憂呢,這般狹小只能擺兩把椅子的房間,該怎樣談話?結果卻坐上汽車被帶往了警察署。
怎麼搞的?真是亂七八糟!
被帶人的並非影視劇中常見的「審訊室」,而是整潔的會議室。那裡有一位跟媽媽年紀相仿的女士在等候,據稱是兒童諮詢所的醫生。
友理子突然火冒三丈——這裡為什麼有兒童諮詢所醫生?難道是媽媽請來的嗎?哥哥出了問題,妹妹友理子也就成了問題兒童嗎?沒有兒童諮詢所醫生就無法談話嗎?
「請大家多多關照!」
媽媽一個勁兒地點頭哈腰。
兒童諮詢所醫生用甜膩的嗓音與友理子搭話,友理子卻不理不睬,眼睛望著窗外。
從警察署的窗口向外看,風景就是這個樣子!
同計程車中看到的街景沒有任何區別。沒有區別!友理子隱約地感覺到了恐懼,她覺得,應該有所區別才是順理成章的,因為警察署是特殊的場所。且為了從「現在的」友理子口中得到線索,帶她們來到這特殊場所的,也是特殊的人物。
「那好,友理子,我們談談吧!」
西裝男子發話了。他露出親切的笑容,看上去卻很悲哀。他不會為哥哥的事情而悲哀,因為他是要抓捕哥哥的人。之所以有這種表情,或因此人長著滑稽的八字眉。
他提問時,採用儘可能豐富的語句和各種婉轉的表達,可說到底,警方想問的只有一點,友理子立刻有所省悟。
近來的大樹君,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表現呢?
哪有什麼異常表現啊?對於友理子,自打意識到此人是自己的哥哥後,他一直就是森崎大樹。
他顯現得從來沒有任何苦惱,也沒有不開心的樣子。他就是一如既往的大樹哥哥。
完美無缺的大樹哥哥!
友理子言簡意賅地小聲回答道。她自己也想再大聲一點兒,卻使不出丹田之力。
「是嗎……?」
八字眉男子用手中的圓珠筆後端戳戳自己的下巴尖。
「大樹君的班主任老師說,大樹君進入初二後,因為跟班裡同學的關係不融洽而十分苦惱。這類情況,你有沒有聽大樹君說過呢?哪怕是隨意聊天的流露。」
友理子坐在母親和兒童諮詢所醫生之間,當她對男子的提問緘口不語時,兒童諮詢所醫生就開始仔細審視她的表情。
「友理子跟哥哥特別要好,對吧?」
友理子沒有應答,而是緊緊地閉著嘴巴,眼睛盯著放在膝頭的雙手,又輕輕把手指交叉起來。
「友理子學校的事情,會跟哥哥說的吧?那麼,哥哥是不是也會說說他們學校的事情呢?」
看到友理子什麼都不說,兒童諮詢所的醫生就把視線移向了母親。
「怎麼樣?友理子媽媽……」
媽媽也低頭不語,她從旁邊伸手輕輕握住友理子的手。
好涼啊!媽媽的手怎麼這麼涼?
「男孩兒和女孩兒不一樣,而且年齡相差三歲……一個是初中生,一個是小學生……」
媽媽的嗓音比友理子更加柔弱無力。
「是這樣子嗎?應該是這樣子嘛!」
兒童諮詢所的醫生自問自答,隨即看了看男警察。
大家都等著他人開口說話,會議室恢複了寧靜。
「特別要好」這個詞語在友理子心中反覆迴響。跟哥哥特別要好!友理子跟哥哥特別要好!
有點兒不對頭——友理子心想。
當然要好啦,友理子喜歡哥哥,哥哥也不會討厭友理子。哥哥幫友理子做作業,還常跟友理子逗笑,把友理子稱作「小不點兒友理」或「小不點兒」。
考試成績好的時候,哥哥還會摸摸友理子的腦袋。看了電視上的恐怖電影晚上不敢去廁所時,哥哥還會特意起來在走廊里守候。
說是「特別要好」,應該還有更加恰當的詞語。友理子和哥哥的關係可以說:哥哥總是高大威猛,友理子總是小不點兒;哥哥頂天立地,友理子則在哥哥身旁十分愜意地生活。
「大樹很關愛他的妹妹。」
媽媽喃喃自語,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友理子的手。
「所以,他不會對妹妹說那些讓她擔心的事情。」
對,就是「關愛」這個詞語!這便是友理子和哥哥之間關係的寫照。本來直到長大成人都應該這樣的。
「他跟我們做父母的也從來不商量什麼……」
媽媽的喃喃自語變成了哭腔,身體忽然歪倒。
兒童諮詢所的醫生以驚人的速度離開座椅,衝過來扶住了媽媽,動作是那麼的輕柔,媽媽也更是顯得柔弱無力。友理子這才意識到,有這位醫生在場真是太好了,應該表示感謝才對。
「對不起,我不要緊。」媽媽說道。
「是嗎?哦,我們也不是非要叫友理子說出什麼不可。只是,如果有線索能夠找到大樹君,無論怎樣的瑣碎細節都可以的。為了慎重起見——」
「真是讓你們作難了,對不起。」男子和女警官一齊鞠躬道。
「可以回去了嗎?」友理子問。
「媽媽的臉色這樣可怕。」
「是啊。謝謝了,友理子。送你們回賓館吧!森崎夫人……」
歸途中,媽媽在車裡緊閉著雙眼,不像是睡著,而像是昏迷了過去。即便如此,媽媽也緊緊握著友理子的手不放。友理子想溫暖媽媽冰涼的手指,也緊緊地回握著媽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