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坐計程車來到大樓前,阿保說「以你的腿大概爬不上去」,奉間只好從下面看著那道出事的樓梯,但這足夠讓他感受到那種氣氛了。

坡度陡得令人有雪塊會從水泥階梯上崩落的錯覺,而腳下的燈光卻不夠明亮。儘管有扶手,但因坡度陡、台階小,就算沒喝醉酒,一不小心失去平衡,也會失足跌落到地面。

「感覺樓梯本身就像是個兇器吧?」郁美很怕冷地縮著脖子低語。

「發生這種事之前,每次經過這樓梯時,我都想說真像是『大法師』。」

「什麼大法師?」

郁美一副吃驚的表情問:「你都不看電影嗎?」

三人搭上大樓角落那部聊勝於無的破爛電梯。一、二樓的銀行大概不會用它。電梯里鋪著廉價的紅色地毯,牆上到處有塗鴉。

電梯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往三樓移動。本間想,如果腿沒事,自己走路上樓更快。

多川裡面已經有人等著他們。看見阿保,一個上了年紀、坐在窗邊包廂的男人站了起來。他是宇都宮警局那個姓境的刑警。阿保的動作還真快。

以前因公出差時,本間常碰到有些地方刑警很在意他警視廳刑警的身份,從而故意表現出謙卑的態度或是顯得盛氣凌人。還好境刑警不是那種類型的人,但與其說這是出於他的人品,不如說是出於他本人說的「還有兩個月就退休」的理由而產生的寬容,這其實是某種程度的「看開」吧。

「奉多先生已經大致跟我說了你的事。該怎麼說呢?好像很複雜。」

刑警可以分成兩種,一種在小酒館之類的地方絕對不會公開自己的身份;一種會選擇某種場合,逐漸公開。境刑警屬於後者,大概是因為多川是他的「勢力範圍」。手邊擺著溫熱的地方酒,他悠閑輕鬆地坐著,說話的語氣也不讓人感覺有距離。

「首先,關根淑子的死亡事故有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你很在意這一點,是嗎?」

「是。有沒有他殺的可能性呢?」本間問道。

境刑警笑了。他大概是以這種笑臉作為武器,不讓嫌疑人感覺到威脅,拍拍肩膀就讓嫌疑人吐露真相的那種刑警。

「我想沒有可能,我可以確定。」境刑警說。

「可是……」

境刑警對探出身子的阿保以開導的語氣說:「我之前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淑子女土不是被人從那裡推下去的。那不可能。」

「不可能?」本間問,「你是說辦不到嗎?還是說沒有聽到尖叫聲,所以不可能?」

「是的,沒錯。不如我們出去一下吧,這樣說明比較快。」

外面危險又很寒冷,所以郁美留在座位上,三個男人一起來到大樓的走廊。

那是一條寬約一米的水泥走廊,飽經風吹日晒,上面突出的水泥遮檐其實是大樓屋頂的內側。

假如背後是多川的門口,右手邊就是電梯,左手邊是那道樓梯。

多川是這三樓上三間店面中間的那一間——右手邊是另外一間小酒館的門,左手邊則是阿保之前提過的舞曲聲音很吵的酒吧的門。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門,連儲藏室、廁所什麼的都沒有。

「這樣你明白了吧?」境刑警一臉得意地往樓梯方向慢慢走去,繼續說,「沒有可以逃跑躲避的地方。如果真有人推倒關根淑子,那犯案後只有兩條路可跑:一個是下樓梯,不然就是搭電梯逃跑。只有兩條路。然後跑到附近的什麼店,故意裝作沒什麼事發生的樣子。」

「不管哪一種,都需要相當強的腿力和演技。」

聽到本間喃喃自語,境刑警笑了起來。

「沒錯,一般人是辦不到的。」

三個人站在樓梯的最上方,境刑警站在最前面,阿保站在最後面。

二樓樓梯休息的地方不到一疊大小,僅起一個緩衝的作用,接下來又是細長的水泥階梯,最下面則是堅硬的灰色柏油路面。往下俯瞰,會有種想丟點什麼東西下去的感覺,又好像置身於引發錯覺的圖畫當中,一不小心身體向前傾,連靈魂都會有出竅的危險。

「淑子女士摔下來之後,並沒有其他人從樓梯上走下來。阿保,這是你太太提供的證詞吧?樓梯上沒有任何人。」境刑警隨和地對阿保說話,「但是下樓梯到二樓的緩衝區時,也有可能從已經下班的銀行裡面逃跑。當然腳步必須很快。這一點我們也調查過了,因為二樓畢竟是銀行,除了相關人士外,一般人無法輕易進入。」

阿保沉默地搔著脖子。

「如果搭電梯呢?」本間嘴角不禁泛起了苦笑。一看境刑警的臉,他也笑了起來。

「你是說那部老爺電梯嗎?」

「是……」

「淑子女土摔下來,郁美髮現後大叫,引來人群聚集。要在這之前利用電梯下樓,不被任何人看見地逃跑,簡直就跟變魔術一樣。況且路上還有其他行人。」

「那就是跑到店裡面假裝成客人了。」阿保的氣勢降低了,但還在堅持。

境刑警慢慢地搖搖頭,說:「那也不可能。不管是多川、離電梯最近的小酒館,還是離樓梯最近的這家店,」他輕輕敲了一下酒吧的門,「都表示,在淑子女士摔下去時,沒有出門後又立刻回來的客人,也沒有從外面進來的客人。而且這三家店都有廁所和電話,客人只有在進店和回家時才會進出大門。」

阿保對著外觀平常但看起來頗具分量的酒吧大門揮手。

「這麼吵的店,怎麼可能清楚掌握客人的進進出出呢?會不會在境兄你們問訊時,店家也是隨便說說?」

阿保開始吹毛求疵,但境刑警的表情就像安撫小孩子一樣。

「你說得沒錯,但是阿保,假設推倒淑子女士的兇手在店裡面,請問在這種情況下,兇手又是如何知道淑子女土從多川走出來的呢?當然,可以一直站在走廊上等待,但會被其他客人投以異樣的目光,而且事後一定會有目擊者出面指證吧?假設兇手在酒吧里,是否因淑子女土大聲唱著歌經過,從而得知她的離去呢?但其實是聽不見的。」

阿保終於放棄,但臉色突然變了,好像感覺很冷,兩手插進了口袋。

「她女兒關根彰子的不在場證明如何?」本間問。

「我們也確認過了。淑子女士的死亡時刻是晚上十一點左右,當時她女兒正在酒廊上班,有同事可以證明。當天是星期六,酒廊並沒有休息。」

「不在場證明不是可以作假嗎?」對於阿保試探性的說法,本間不由得和境刑警對看了一眼。兩人都沒有出聲,但瞼上都有笑容,阿保自己也注意到了這個現象。

「這可不是什麼推理劇場呀,阿保。」境刑警說。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相反,但現實生活中,警方其實比一般人更重視不在場證明。不管再怎麼懷疑某人,只要有確定的不在場證明,搜查人員就必須將其排除在嫌疑人名單之外,重新考慮真兇。但是一般人卻意外地頑固,一旦覺得「這傢伙有問題」,就會信口開河地認定「什麼不在場證明,絕對是假的」。一個被冤枉地定罪的人,經過調查、審判被判定無罪之後,地方上的居民和親戚依然視其為罪犯,始終給予冷漠的對待,大概就是基於這種心理吧。科學搜查也是一樣,即便刑警因為血型的些微差異,必須尋找其他的搜查對象,一般人也會毫不在乎地認為「誰相信那一套說法呀」!

從阿保想到「該不會是小彰乾的吧」那一瞬間起,他便陷入這種深淵,看不見周遭的一切。比起不太明確的不在場證明,阿保心中早認為小彰因為欠債而煩惱的事實更重要,所以才會想得太多、自尋煩惱,最後甚至跑到川口的公寓去找她。他始終抱著懷疑,覺得很痛苦。

「搞不好郁美現在被其他醉漢騷擾,你還是先進去吧。」在境刑警的催促下,阿保走進了多川。

晚風連這麼高的地方都吹得上來,本間覺得耳朵凍得快沒有感覺了。

本間說:「對於沒有他殺可能的理由,我已經明白了。」

本間本來就不認為關根彰子會殺了母親,唯一的問題在「彰子」身上。

「看來你好像還有些保留嘛。」本間的想法好像被境刑警看穿了。

「是的,我有自己的想法,請你別介意。」

「沒關係,我也只是在說明自己的想法。」

「我聽本多先生提起,境兄好像認為關根淑子是自殺的?」

境刑警深深地點點頭,冷風吹來,他的眼裡浮現出淚水。

「因為我問過她廚房的同事,和多川常客中認識淑子女土的人。」

境刑警注視著垂直而下的灰色樓梯。

「聽說淑子女士以前也曾經差點從這裡跌下去。在她死前不久,真的是前不久,據說是一個月前的事。當時她屁股著地,只滑落了四五級樓梯。」

「有人看見嗎?」

「有。當時淑子女士自己也很驚訝,所以叫了出來,正好有客人跟她擦身而過要進入多川,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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