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本間帶著相簿回到家已是十點左右。因為乘車來回,他便沒有帶傘。白天的疲勞如今一起釋放,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他在公寓門口停了一下,在三樓走廊上也停了一下,好讓雙腿得以喘息。

意外的是家裡的大門沒有上鎖。剛開始本間並沒注意,鑰匙插進去轉動後才發覺,於是他抽出鑰匙重新來過。這時屋裡傳來了腳步聲,井坂來到門口從裡面幫他開了大門。

「原來是你來幫我看家。」

「因為久惠喝春酒回來得晚,我一個人在家等也無聊,就來跟小智一起看電視。」井坂有些靦腆地解釋,但想必是小智又哭又鬧,他不忍心放小智一個人在家。

「真是不好意思。」本間低頭致意後,輕聲詢問,「小智那孩子是不是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井坂搖搖頭,然後輕輕用下巴指著小智的房間,說:「已經睡了。還交代我說:『爸爸回來的時候,千萬讓爸爸不要叫醒我!』」

「他還在生氣。」

本間不禁苦笑,井坂也露出笑容,但沒有發出笑聲,兩人踮著腳步,回到響著電視聲音的客廳。本間落後一步走進客廳。井坂關掉電視,將燈光調得更亮一些,然後擺出一副裁縫觀察客戶身材的表情,仔細盯著本間。

「你好像很累。」

「大概是一下子活動得太厲害了。事情變得有點棘手。」

本間把相簿放在桌上,井坂微側著頭問:「喝點啤酒?」

井坂根本不能喝酒。本間自從出院後就處于禁煙禁酒的狀態,直到最近才一點一點地恢複。本間想,晚上睡不著時與其吃安眠藥,不如利用輕微的酒精更好,但是今晚已經這麼累了,再加上酒精,明天恐怕會睡上一整天,便搖搖頭拒絕。

「那我來泡咖啡吧。」井坂說著走進了廚房。現在他沒有穿圍裙,可是面對著煤氣爐、餐具櫃的背影卻架勢十足:矮矮胖胖的身材,一開始就不會令人覺得不習慣,而今更令人讚歎他的轉型成功。

井坂住在一樓東邊的兩房兩廳里,只有夫妻倆一起生活。他今年正好滿五十歲,但給人第一眼的印象卻顯得更老一些。他太太叫久惠,比本間大一歲,今年四十三,但看起來不過三十五六歲的樣子。

久惠是室內設計師,和朋友在南青山開了一家事務所,從早到晚全年無休地忙碌。兩人沒有生小孩。

井坂本是一家以裝潢為主要業務的建築公司的職員,跟久惠的事務所有生意往來。他是該公司老闆的愛將,十分受信賴。

然而老闆猝逝,其子剛接管公司,經營便出了問題。新老闆是個連跟客戶寒暄都做不好的年輕人,卻趾高氣揚。在這個連壁紙也不會貼的年輕老闆的帶領下,公司很快破產了,原因好像是因為他討厭繼承家業,居然玩起了看上去風光無限的股票期貨。

作為具有真才實學的技術人員,井坂並不擔心找不到工作。但是天外卻飛來橫禍,年輕老闆竟毫無根據地控告公司實際經營者井坂貪污瀆職……這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原奉就是無中生有的誣告事件,稍作調查就能釐清真相。井坂馬上就被認定無罪釋放了。公司的負債幾乎都是因為年輕老闆自己揮霍浪費所致,到這種結局也很自然。只是年輕老闆從小就被教育「所有的過錯都是別人犯的」,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於是一再使出其他花招來糾纏井坂,自然也對井坂之後的工作造成了影響。倒不是說他的品行或為人受到懷疑,而是像經常被警方傳訊、必須找律師商談之類的事佔去了工作時間。

還好久惠的事業很順利,兩人也各自擁有積蓄。井坂和妻子商量之後,本想等這件煩心事結束之前,暫且先待在家裡,當個家庭主夫。從剛結婚起,兩人就儘可能公平地分擔家務,所以現在井坂賦閑在家也不會造成彼此的困擾與不習慣。持續兩三個月後,井坂發覺自己頗為適合做家務,便決定以此為業。

目前除了本間家,井坂還跟其他兩戶人家簽約幫忙打掃和洗衣。

當然,他自己家的家務活,則與他過去從事裝潢業務時一樣,由夫妻倆均分。

「這是應該的。」井坂久惠說。

本間和他們夫婦熟識,正好是在井坂被貪污誣告鬧得最凶的時候。那時其實已到最後的階段。警方已經愛理不理,聘僱的律師也宣布放棄,實在找不到其他手段可使的年輕老闆,竟然隻身拿著鐵棒來襲擊井坂家。

那個星期日的晚上九點左右,本間難得地在家。他有要事得馬上出門,只是剛好回家換件衣服。

事後聊起當時的情形,千鶴子說:「我還以為是哪裡發生了爆炸!」年輕老闆揮舞著鐵棒用力敲打井坂家門邊的窗戶,落了滿地碎玻璃,發出巨大的聲響。

伴隨著玻璃飛濺的碎裂聲的,是久惠的尖叫和男人的咆哮。

「是樓下的太太。」千鶴子還沒說完,本間已沖向大門,還一把將想跟著出門看熱鬧的小智推了回去。腳尖剛塞進鞋子,本間又聽見擊射門板的聲音,就像是沒敲准銅鑼一樣的聲響。

「我殺了你們!」咆哮聲不斷,說話的人醉了,連聲音聽起來都臭氣衝天。

「快打一一零。」本間對千鶴子丟下這句話便衝下樓梯。

要抓住從破壞的窗戶探進整個身子、拉扯井坂前襟的年輕老闆並非難事。因為對方太過喧鬧,本間拽著他的腦袋用力往煤氣表上撞,才一次他便安靜了下來,本間之後也沒有因此而被告。大概對方也弄不清楚是誰幹的。

久惠可就厲害了,她居然敢跟那小子應戰,手上高舉著平底鍋,差點連本間也要跟著遭殃。久惠是個十分標緻的美女。本間現在還會常常想起她一邊橫眉怒目地大叫「你敢對我先生怎樣」,一邊齜牙咧嘴地拿著平底鍋準備沖向那小子的狠樣,甚至覺得當時的她比起平常盛裝微笑時都要美麗許多……

「小智說栗坂哥哥拜託你做奇怪的事,他很生氣。」正背對著本間泡咖啡的井坂說。

本間靠在沙發椅上,雙手搓揉著臉,笑道:「的確是拜託我做一件怪事,我都覺得腦袋快出問題了。實在是太久沒用生鏽了。」

千鶴子猝死後,本間又不能不上班,小智在現實生活和心理上都變成了孤零零一個人。這時率先出來表示願意照顧他的就是井坂夫婦。在小智的身心狀態恢複平靜之前,從接送上學、放學到晚上陪上廁所,都是他們夫婦一手包辦。可以說,本間和小智的生活能夠重新變成目前的樣子,全靠井坂夫婦的幫忙。

因此到現在為止,家裡許多事他們都是這樣商量著解決的。這次本間住院更加麻煩了他們夫妻,欠的人情益發難以收拾,但也加深了彼此之間的信賴。

「什麼怪事?聽說是找人。」井坂將兩湯匙砂糖放進咖啡攪拌,問道。

本間點了點頭:「說是未婚妻跑了——我看和也真的是被逃婚了。」

「真可憐。不過要把人找出來,恐怕將大費功夫吧。」

「剛開始的時候我可不這麼認為。」

「年輕女孩子的話……還是放砂糖更好。」井坂制止了本間拿起咖啡杯的企圖,繼續說,「疲倦的時候放砂糖好,我常常跟久惠這麼說。說什麼要減肥不放糖,累了就喝功能飲料什麼的提神,難怪精神老是緊張不安。那種做法太不合理了。累了就加砂糖,這是最好的方法。」

本間聽從推薦,喝完一杯香甜的咖啡,雖然不可能立刻消除疲勞,但感覺上心情倒是輕鬆了許多,果然不錯。

「整個情況變得好像在玩什麼奇妙的遊戲一樣。」本間一開口,井坂便將手撐在桌子上,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什麼遊戲?」

「有一種遊戲,把眼睛遮起來摸東西,然後猜摸到的是什麼。有時還會在摸的東西上面蓋著箱子或一塊布。」

井坂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然後用力點頭:「啊,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讓人摸什麼水煮蛋、魔芋、寵物之類的猜謎遊戲吧?」

「沒錯,就是那種。眼睛被蒙起來的人不管摸到什麼,心裡都會很不舒服,大驚小怪的。」

「久惠有一次在忘年會的餘興節目中玩過。你猜她摸到了什麼?算盤。可她卻尖叫地好像被外星人攻擊一樣……」井坂邊搖頭邊笑,還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水。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他催促本間說下去時,眼角仍堆滿笑意。

本間也一臉笑容地繼續說:「我現在也覺得很奇怪,或許是因為眼睛被蒙住的關係。整體情況還不是很清楚,這時最忌諱大驚小怪,打開蓋子說不定出現的就是算盤。只不過目前所接觸的感覺——似乎不是很舒服就是了。」

本間說得很慢,同時也整理一下思路。井坂不時點頭,聽得很認真。

「可是……居然冒用別人的名字。」井坂摸著圓滾滾的脖子,感嘆道。

「不只名字,連身份都假冒了。這種案例過去也有,已經很久了,大概是昭和三十年代(一九五六年一一九六五年)吧。有個男子借用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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