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深夜的聲音 第九節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真莉沒有見到泰一。她和曼茱都要應付考試,藍貓的拍攝工作只得暫停。真莉近來到路克書店的時間也少了。幸好,路克一句話也沒說,還是隨她喜歡什麼時候來。

當真莉在書店裡,路克便會走到對街那家法式小店消磨幾個鍾。等她要走才回來。真莉從來就沒見過像他這麼沉默害羞的男孩子,他的目光很少停留在她身上超過三秒鐘。唯有一次例外。那天是十一月中旬的一個星期天。真莉十二點半就來到店裡,用路克給她的一套鑰匙開了門,打點一下書店裡的東西。

路克一向習慣在臂彎里夾著一本書或者雜誌,雙手插在兩個褲袋裡,埋頭埋腦地走路。那天,嘎一踏進書店,抬頭看到剛好站在櫃檯外面的真莉。真莉跟他打了一聲招呼,朝他咧嘴笑笑。當路克抬起羞怯的目光看到她時。他征了征,嘴角往下撇。真莉分辨不出來那是微笑還是驚喜的表情。真莉還是頭一次穿成這個樣子到書店,那身衣服是泰一為她配搭的。她不禁在心裡誇讚泰一的品味,想道:

「我看起來一定是脫胎換骨了吧!」

十二月中的這天半夜。真莉正坐在床邊的書桌前面,捧著一份筆記溫習。這份厚厚的筆記她己經讀了一個晚上,但是,每一行字看起來都好像頭一次看到似的。她望了望書桌上那個四方形的跳字鍾,己經是四點十分了。真莉揉揉睏倦的眼睛,站到本來坐著的那張矮背椅子上,伸了個大懶腰,臉朝那張看起來好舒服又充滿誘惑的床大喊一聲:

「天哪!我來了!」

她一邊喊一邊傻呼呼地撲倒在床上,打算睡一會再回頭溫習那疊筆記。床邊那台白色的收音機這時突然亮起了一星綠色的光。一首歌正播到最末的一段。真莉伸手在被子下面四處摸,終於摸到那個遙控器,她剛剛撲在床上時不小心把它壓著了。她轉過身去,想用遙控器把收音機關掉。她不能聽收音機,她要睡一會。她望望鍾,是四點十二分,她決定睡到四點半……噢……不,她決定睡到五點鐘或者五點十五分才起來溫習;她比較喜歡整齊一點的時間。

然而。就在這一刻,一把久違了的聲音從那台收音機傳出來。真莉拿著遙控器的手停住了。

「天哪!那不是泰一嗎?噢,不……那不是一休嗎?」她從心裡叫了出來。

「選一個地方,要是在那裡漂流就慘了。」一休那把獨有的、嘶啞渾厚的聲音說。

「他又跟大家玩那個遊戲了。」她雀躍地想。「太平洋?大西洋?會不會是哪個荒島?」真莉從床上坐起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心裡忖著一休接下來會播哪首歌,又有哪一首歌是關於漂流的呢?

他的答案讓她莞爾。他放的那首歌是——《在思念里漂流》。

真莉的睡意全消了。她望著那台收音機,興奮得彷彿跟故友重逢似的。隔別一年,她沒想到一休在聖誕節之前竟又回來了。節目的名稱還是叫做《聖誕夜無眠》。這是一九九七年的聖誕。她已經不是一年前聖誕節那個可憐巴巴的女孩子了。但是,一休的聲音還是像一彎月亮,照亮了她心中的夜,那一首一首的夜曲,在他手裡播出來,就都有了一種溫柔的味道。

「噢,他不會是聖誕老人吧?為什麼只會在聖誕節出現?」真莉重又坐到書桌前面,拿起那份筆記,望著窗外的夜空,心裡笑著想。

她想起那隻鬼魂的傳說。今天晚上,全靠那隻愛聽收音機的鬼魂作怪,她才又跟一休重逢。一休的聲音徹夜陪伴著她,真莉讀著那份筆記,覺得每一行字都變得很親切,很容易就記住了。

接下來那幾個要溫習的長夜,真莉也不肯錯過一休的節目。然而,再一次重溫一休那把獨特的聲音,她心裡也愈來愈起疑。這把聲音太像泰一了。有好多次,她望著鍾,要不是己經深夜,她真想打一通電話給泰一。假使嗅就是一休,他是不可能在這一刻接電話的。然而,他不接電話;也有可能是他己經睡著了。那麼,即使不接電話,也有很好的理由解釋。

十二月二十三號這天,真莉考完試,又再開始拍藍貓的故事。半夜裡,她坐泰一的車子回家,她話說得很少,不是因為沒話說,而是想聽泰一說話。聽聽這把聲音跟一休有什麼分別。她發現兩把聲音幾乎沒有絲毫的分別,她悄悄觀察泰一,卻絕口不提一休那個節目又回來了。她知道,泰一肯定又會否認自己就是一休。

「你今天很少說話啊!沒事吧?」泰一衝她笑笑說。

「哦?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有點困。」真莉隨口撒了個謊。

「你不是愈夜愈精神的嗎?」

「沒有啦!昨天很早就上床睡覺,可能是睡得太多。反而覺得累吧!」

「最近都很早睡覺?」

「對呀!」她猛點頭。偷瞄一眼泰一的臉,他眼睛望著前方專心開車,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真莉不自覺地撇了撇嘴角,他這個問題實在太惹她懷疑了,竟然問她最近是不是很早就睡覺。她睡著了,當然就聽不到他的節目。

「啊……我總有辦法證實他是不是一休!」她自忖道。「要是他沒有回來做節目。我是永遠逮不著他的;但是,既然他回來了,那就很容易辦。」

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四號凌晨,真莉老早己經埋伏在電台對面一幢公寓外面的樹籬里了。她一邊盯著電台的人口,一邊很慶幸這兒剛好有一片讓她藏身之地。

時間愈接近三點鐘,她的神經也愈緊張。兩點五十分,她終於目睹泰一那輛深綠色的吉普車駛來,車子停在電台外面的路邊停車位,車燈關了。這時,一個人影從駕駛座那邊走下來。路燈太暗了。真莉看不清楚那個人的樣子。但是,那個高大的身軀肯定就是泰一沒錯。她看到他關上車門,敏捷地走進電台。

等他一進了電台,真莉連忙從樹籬後面走出來,跑過馬路去看看那輛吉普車的車牌。

「噢!果然是他!」真莉又氣惱又激動,氣泰一對她撒謊。卻又很高興知道他就是一休。她想,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繞著那部車走了一圈,又摸摸它,臉上顯出一個她已經查出真相的滿意神情。接著,她在路邊坐了下來,從背包里掏出一部隨身聽。戴上耳塞。開始聽一休的節目。一休播齣節目里的第一首歌,然後報時。真莉這刻還沒想到下一步怎麼做,該回家去,等明天再揭穿他;還是在這裡等他出來,讓他沒法再否認?最後,她決定留在這裡。

她聽著泰一的節目。想到他己經成為她的籠中鳥,插翼難飛,嘴角不禁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可她想不通泰一為什麼要撒謊。他是做午夜節目主持,又不是做午夜牛郎,這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他偏偏瞞著所有人,還刻意不在節目里播藍貓的歌。

「啊……他真是個雙面人!」真莉想,突然之間,她腦海里閃過一個答案——富家子的怪脾氣。這個答案解釋了一切。

真莉一邊聽一邊等,她只穿了一件套頭低領的毛衣和一條吊腳褲,是泰一說低領上衣會把她整個人顯得修長些的,她可沒想過會半夜三更坐在路邊,今天還是平安夜呢兮十二月的寒風吹來,她冷得脖子直哆嗦,牙齒打顫,只好縮成一團坐著,不停搓揉雙手和兩個骨碌碌的腳腕取暖。

「選一個你最討厭的謊言。」一休懶懶地說。「哼……就是你林泰一說你不是一休!」她挑挑眼眉,在心裡想。

冬天的夜長,清晨六點鐘,天色還沒亮,真莉雖然冷得臉青唇白,她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卻亮起來了。一聽到一休播齣節目里最後一首歌,她連忙從路邊站起來,匆匆把那部隨身聽塞進背包里。她順順褲子,施施然挨在泰一那輛吉普車的一邊車門上,雙手交臂站著,眼睛盯著電台的出口。她那神氣的模樣就好像一位精明幹練的警探,正在這兒恭候一名逃犯出來,等著看他束手就擒似的。

片刻之後,警探真莉終於看到逃犯泰一從電台走出來,起初是個朦朧的人影,然後在路燈下變得愈來愈清晰。泰一看見她時。只是怔了怔,卻似乎沒有給她嚇倒。

她什麼也沒說,只朝他露出一個「你不用再否認了!」的得意洋洋的微笑。泰一皺了皺那兩道烏黑的劍眉,無奈地笑笑,沖她說:

「你在這裡等我很久了嗎?」

「你早知道?」真莉心裡一怔。

「我又不是先知。你的頭髮亂成這個樣子,要不是在這裡吹了一晚的風,便是有隻烏鴉在你頭上築了個巢!上車吧?」

真莉整晚吹風,冷得哆嗦,早就巴不得可以鑽進車廂里取暖。等泰一替她打開車門,她飛快地爬上車,系好安全帶,雙手在亂蓮蓬的黑髮里隨便撥了幾下。她偷瞄泰一一眼,他上了車,嘴角露出一絲詼諧的微笑。真莉覺得他的微笑好像是故意挫挫她的神氣似的。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像個出色的車手似的,先把車匙插人匙孔,擰亮車燈,一踏油門,車子就往前飛馳。

「哼……你還說你不是一休?」

「說話要公平。」他撇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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