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

賈教授是個不屈不撓,刻苦不倦的人。因為他一輩子兢兢業業地研究音樂,而幾乎無一創新,他尤為恨那些自命不凡沒完沒了地搞創新的傢伙。因為他在四十歲時才找到了一個年青的妻子,他尤為恨那些二十歲就開始談戀愛的「小流氓」。他表面上很學究氣,是個不拘小節,不修邊幅的學者,內心卻常因為別人的一點兒小事或流言蜚語氣得發抖,因此他活得很緊張,心情老是煩躁。在他看來,金教授什麼都不懂,只會作曲,是個膚淺的傢伙,而無論國內國外的作曲家會議又老是邀請金教授,這更是膚淺之舉。當二十世紀的作曲技術衝擊著古典音樂時,他正年青,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有人告訴他,那些鬼東西不屑一故。他在自己的金字塔中研究了大半生,毫不懷疑任何與他不同的研究都是墮落。他慶幸沒人否定過他,沒有人戰勝過他,沒有人對他提出過疑問,即使是金教授也沒有對他形成巨大的威脅。但,老了,突然蹦出這麼幾個學生,他們偏偏要在課堂上提出無數的問題來使你措手不及,他們偏偏要違反幾百年的古老常規,而去研究那些早已過時並被否定甚至遭唾棄的二十世紀現代技法,這使他不僅擔心自己的金字塔,而且擔心全國、全世界都必墮落無疑了。當在某國舉行的國際青年作曲家比賽的通知送到他手上時,他皺起眉頭,心事重重地找金教授商量。

「你有什麼具體想法?」他指著通知。

「主要看學生們,讓他們自願報名參加,由我們把關把最好的作品送出去。」

「什麼算是最好的作品呢?」

「當然從各方面來看。」

「難道那些鬼哭狼嚎,歇斯底里,毫無美學可言的東西也可以參加評選嗎?」

「歇斯底里這詞不能亂用,那是婦科病的專用詞。」

「為什麼不能搞一些美好的作品,比如有著明確的旋律線,嚴格的聲部進行,完整的曲式構思,充分顯示我們教學的成就?要麼,就鼓勵他們學習柏遼茲,寫出充滿激情的作品來,但決不許學現代派。」

「柏遼茲?好吧,讓他們寫出十一部柏遼茲的交響樂來。這也不愧為壯舉了。」

「你對柏遼茲有意見?」

「沒有。」

「你真的認為要隨他們的意寫。」

「嗯。」

「你能對音樂的前途負責嗎?」

「要麼放棄比賽,要麼讓世界知道他們。」

「你能對音樂的前途負責嗎?」

「嗯。」

「無聊。」賈教授站起身來要走,「你不知道你的想法有多無聊。」

比賽的事情在班會上正式公布。賈教授一字一板地公布了比賽日期、程序、要求等等。全班人屏住呼吸連眼睛也不肯眨一下。等最後一個字從賈教授嘴裡吐出來,課堂了轟地一下象放出一窩蒼蠅。石白啪地拍了一下大腿,然後手捧住下巴開始沉思。戴齊看著他,叫了一聲「喝?」然後噗哧笑出聲來。石白沒理他,仍在那兒沉思,腿也有節奏地抖著,森森和孟野越說聲音越大,突然發出一聲大笑。李鳴「噓」地一聲,使全場安靜了一秒鐘。當發現「噓」者是李鳴,孟野就反過來「噓」他。

「噓—」李鳴也不讓步。

「噓—」戴齊跟著起鬨。

「噓—」「貓」和「懵懂」也加入進來。

「嘖嘖嘖嘖嘖嘖嘖」「時間」無可奈何地沖著他們。

石白又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瞪了所有人一眼。這一拍把賈教授倒嚇了一跳,賈教授氣哼哼地瞪著石白,又看著其他人。這一拍倒使全場安靜下來。賈教授從這種現象中更證實了他以前的想法:這幫人是干不出好事來的,他們是一批無可就葯的人。

「怎麼回事?」他瞪著石白,石白嚇得端坐不動。

「你們使我很失望,很痛心,你們太沒教養,你們平時的作品就證實了這點。你們分不清好壞,你們不知道準則,你們沒長腦子,你們無知無識,你們……」賈教授把一肚子怒氣撒出來一半,咽下去一半,接著講參加比賽的重要意義以及他個人所希望大家遵守的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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