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第二天的考試內容是歌曲作曲。「懵懂」一拿到歌詞,就失去了全部勇氣。那上面寫著:「青山綠水小村莊,革命精神大發揚,條條渠水繞山間,金光大道直向前。」並且有好幾段。她不知道這到底算是民謠還是詩詞,到底用大調還是用小調,到底寫著民歌還是宣傳歌曲或藝術歌曲?而且還要求配上鋼琴伴奏,她看著歌詞先發了兩個小時的呆,然後寫了十種方案,全都難聽得要了人的命。

「這是什麼東西呀?」一直到晚上,她還拿著那十種方案發獃,「這是個什麼破東西呀?!」

「別叫,怎麼啦?」馬力走過來。

「這十首歌是誰寫的?」

「這不是你寫的嗎?」

「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寫出這樣的破玩意兒。」

「不是你寫的是誰寫的?」

「我不可能寫出這首歌詞。不是我。」

「為什麼?」

「噢,我寫不出來,寫不出來!」

「唉呀,女的就是不行,嘖嘖。」石白不耐煩地跺著腳。

這時考場上已經沒幾個人了。連賈教授都困得不得不回去睡覺了。臨走時他留下話,不寫完不許出這屋子,但時間不限。

「你這首寫得挺好,把這兒改成這樣就行。」馬力看看「懵懂」的譜子。

「為什麼?」

「告訴你這麼改你就這麼改。」

「為什麼?」

已經夜裡十點鐘了,一股涼意從窗外撲來。「懵懂」向馬力要了一根煙。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改?」

她把煙點著,看著那十種方案發獃。石白已經走到鋼琴旁彈起來了,蒼白的臉顯得更瘦削,看上去虛弱不堪。「懵懂」沖他大叫:「別彈琴!別彈琴!」

石白瞪了她一眼。

「懵懂」湊過去看他的譜子,除了歌詞,那上面還標著各種石白的文字註解,使譜子看上去象篇帶音符的散文:「優美如歌,好象看到一縷青煙從村莊飄起……呵,祖國的山河多麼壯麗……如醉如痴、意志堅定地……」

「你寫作文哪?!」「懵懂」沖他大喊了一句。

石白瞪了她一眼,把耳朵堵上了。

「懵懂」用雙手在鋼琴上使勁一按。然後又跑到馬力那兒叫起來:「我為什麼要那麼改?」

「你乾脆回去睡覺吧。」

「為什麼?」

馬力把自己的譜子寫好了,把兜里的煙全掏出來留給「懵懂」。

「懵懂」並不抽煙,她把煙一根接一根地點燃。看著它們一根一根地消耗,然後閉著眼睛把十種方案每種抽出一句湊成一首歌,配上鋼琴伴奏。那是首哪句和哪句都沒關係,橫豎全沒關係的曲子。她毫不客氣地讓人聲跨了三個八度,精心設計了一個誰彈起來都會痛苦不堪的鋼琴伴奏。第二天早晨五點鐘,她把譜子交給石白,石白還坐在鋼琴旁,研究自己的文字註解是否有光彩。然後她把鉛筆、橡皮、尺子和餘下的譜紙統統從窗戶中扔出去了。

這是個空氣清新的早晨,陽光已經柔和地照在她那張發青的臉上,她想讓自己精神起來,可就是不行。她使勁揉眼睛,按太陽穴,太陽穴兩邊就象有兩個鉛砣在夾擊她。她覺得滿腦子都是那十種方案趕也趕不走,並且隨便一湊就又是一首蹩腳的旋律。她只好開始跑步,想把它們甩開。但沒跑幾步,她就睡著了。一下子跪在地上,然後就趴在那兒進入夢鄉,直到天又重新黑下來,作曲系課堂里傳來放得很響的迪斯科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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