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

真的考試來了,恐慌也就變成了平靜。一聲不響的平靜。所有的人都懶得多說一句話,低著頭匆匆地走路,腦子飛快地轉動。

「噢!什麼時候完呀?」「貓」在快進考場前伸了個懶腰。

石白趕快捂住耳朵,轉過身去。

視唱練耳的考試被一個音樂系的男高音攪了。聽寫已經考了兩小時,和弦都聽完了,只剩下最後一條長長的有臨時離調的三聲部復調,這道題佔分最多。這是全體考生最最緊張的時候。可這時,隔壁聲樂系教室的門打開了,放出來一個剛考完語文的男高音。他痛痛快快地唱了一句很高很高的「媽—」。這下,作曲系教室里就有好幾個人耳朵隨著這聲「媽」走調了。再也想不起剛才教師在琴上彈的是什麼調,再也想不起標準音。甚至有人把這聲「媽」也算成了最高聲部。

大家希望有哪科教員突然病倒或者是家裡著火什麼的。結果有個語文教員真讓車撞了,但語文考試並沒停止,而且換了個更厲害的監考官。為了緩和氣氛學校決定拖延考試期,把每科考試的間隔再拉長一點,可這麼越拖延,大家越緊張。越緊張,就越希望考試索性快點來臨,哪怕在一天里全考完,全不及格也行。準備復慣用的小卡片上寫滿了各科的複習題,已經背得串了行。「懵懂」在藝術理論考卷上寫道:「有:沒有。」

小個子手上的腱鞘炎鼓包又大了。他彈琴的時候總讓人以為他手背上有個核桃。他一邊彈一邊吸冷氣,一邊彈一邊罵娘。終於到了鋼琴考試那天,他飛快地彈完肖邦的左手練習曲,這曲子正是那只有腱鞘炎的手當主力。彈完以後,他趴在琴上就不起來了。等考官哄他退場時,他一出門就跑到聲樂系的視唱練耳考場外,大聲唱了一個「媽—」。

李鳴在民族戲曲考場上,剛搖頭晃腦地唱完:「李白斗酒……酒中仙……」沒等老師點頭,他就匆匆跑到操場上,沖著體育老師大叫:「來吧,八千米!」於是氣喘吁吁地圍著樓繞圈子。體育老師還算好說話,天天拿著跑表和劍等在操場上,任何人只有時間就可隨時參加考試。

終於只剩作曲考試一關了。還有一天的時間,可全體作曲系的人都不再去琴房,躺在床上一聲不出。只有石白終於跳起來,跑進琴房,砰地關上門,開始分析作品。

「誰能讓這整個一天都變成黑夜?」李鳴在被窩裡問。

「能」馬力爬起來,把一床毯子用釘子釘在窗戶上。

「唉呀,天永遠不亮就好了。」小個子高興地叫。

可第二天早晨鈴聲一響,所有人都迅速跳下床,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就跑進琴房,幾乎毫無頭緒地在那兒分析作品。等考試的鈴聲一響,「貓」的牙齒已經發出噠噠的顫音。「懵懂」過來把她摟在懷裡,賈教授見了很奇怪,「她發燒了嗎?」。

「我也發燒了。」「懵懂」的牙也抖起來。

空白的五線紙一拿在手上,李鳴覺得精力集中得全分散了,怎麼也不能思考。有張紙上寫著五個動機,你可以任意挑一個發展成一首三部結構的作品。他把每一個動機全發展了,可看每一個都不順眼。他想謹慎行事,可耳朵里全是擁擠的噪音,無論哪個和聲都聽起來不順耳。任何一個和弦都可能是錯的,誰知道對的標準是什麼?他硬著頭皮挑了一個動機寫下去,寫著寫著就進了一個混沌的圈套。一個反功能的圈套。他不顧一切地想把功能扭過來,但腦子裡卻是一團糟。功能圈。功能圈。他想。有人開始抽煙了。他急得直想上廁所。關鍵在於不知道對錯,根本不知道對錯。寫著寫著,他腦袋裡開始出現了一個長音,一個總是不變音高,高得不能再高的長音。這長音抹掉了他一系列的構思,他趕也趕不走,抽煙的人越來越多。他把它橫著寫了八遍,豎著又寫了八遍。抽煙的人咳嗽起來。突然他在一瞬間看透了什麼他媽的對錯。根本無所謂對錯,反正你永遠也無法讓賈教授說對,這樣一想,他就心花怒放,渾身輕鬆,跑到廁所里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

考試一直進行到晚上八點鐘,大家才陸陸續續交了卷。這一天除了上廁所、吃飯,誰也沒出考場,更不許把作品帶出去,以防用琴校對。好歹算是結束了,尤其是譜面寫得漂亮的,看著還很得意。

賈教授站在那兒收譜子。一邊收譜子,一邊通知要走的人:「明天八點準時還到這兒來。」

「幹什麼?」

「再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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