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李鳴已經不止一次想過退學這件事了。

有才能,有氣質,富於樂感。這是一位老師對他的評語。可他就是想退學。

上午來上課的講師精神飽滿,滔滔不絕,黑板上畫滿了音符。所有的人都神志緊張,生怕聽漏掉一句。這位女講師還有一手厲害的招數就是突然提問。如果你走神了,她準會突然說:「李鳴,你回答一下。」

李鳴站起來。

「請你說一下,這道題的十七度三重對位怎麼做?」

「……」

「你沒聽講,好馬力你說吧。」

於是李鳴站著,等馬力結巴著回答完了,在一片莫名其妙的肅靜中,李鳴帶著滿臉的歉意坐下了。他仔細注意過女講師的眼睛,她邊講課邊不停地注意每個人的表情。一旦出現了走神的人,她無一漏網地會叫你站起來而坐不下去。

有時李鳴真想走走神,可有點兒怕她。所有的講師教授中,他最怕她。他只有在聽她的課和做她布置的習題時才認真點兒。因為他在做習題時時常會想起她那對眼睛。結果,他這門功課學得最紮實。馬力也是。他曠所有人的課,可唯獨這門課他不敢不來。

自從李鳴打定主意退學後,他索性常躲在宿舍里畫畫,或者拿上速寫本在課堂上畫幾位先生的面孔。畫面孔這事很有趣,每位先生的面孔都有好多「事情」。畫了這位的一二三四,再憑想像填上五六七八。不到幾天,每位先生都畫遍了,唯獨沒畫上女講師。然後,他開始畫同學。同學的臉遠沒先生的生動,全那麼年輕,光光的,連五六七八都想像不出來。最後他想出辦法,只用單線畫一張臉兩個鼻孔,就貼在教室學術討論專欄上,讓大家互相猜吧。

馬力乾的事更沒意思,他總是愛把所有買的書籍都登上書號,還認真地畫上個馬力私人藏書的印章,象學校圖書館一樣還附著借書卡。為了這件事,他每天得花上兩個鐘頭,他不停地購買書籍,還打了個書櫃,一個寫字檯,把琴房布置得象過家家。可每次上課他都睡覺,他有這樣的本事,拿著講義好象在讀,頭一動不動,竟然一會兒就能鼾聲大作。

宿舍里夜晚十二點以前是沒有人回來的。全在琴房裡用功。等十二點過後,大家陸陸續續回到宿舍,就開始了一天最輕鬆的時間。可馬力一到這時早已進入夢鄉。他不喜歡熬夜,即使屋裡人喊破天,他還是照睡不誤。李鳴老覺得會突然睡死掉,所以在十二點鐘以後老把他推醒。

「馬力!馬力!」

馬力騰地一下坐起,眼睛還沒睜開。李鳴鬆了口氣,扔下他和別人聊天去了。

「今天的題你做完了嗎?」

「沒有。太多了。」

「見鬼了,留那麼多作業要了咱們老命了。」

「又要期中考試了。」

「十三門。」

「我已經得了腱鞘炎。」同屋的小個子把手一伸,垂下手背,手背上鼓出一個大包。

馬力對什麼都無動於衷,他從不開口,除了他的本科—作曲得八十分,別的科目都是「中」。

李鳴跑到王教授那兒請教關於退學問題的頭天晚上,突然發生了地震。全宿舍樓的人都跑出站在操場上。有人穿著褲衩,有人披著毛巾被。女生們躲在一個黑角落裡嘰嘰喳喳,生怕被男生看見,可又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們在這裡。據說聲樂系有兩個女生到現在還在宿舍里找合適的衣服,說是死也要個體面。站在操場上的人都等再震一下,可站了半天,什麼事也沒發生。後來才知道,根本沒地震,不知是誰看見窗外紅光一閃,就高喊了一聲地震,於是大家都跑了出來。

第二天,李鳴就到王教授那兒向他請教是否可以退學。王教授是全院公認的「神經病」,他精通幾國語言,搞了幾百項發明,涉及十幾門學問,一口氣兼了無數個部門的職稱。他給五線譜多加了一根線,把鋼琴鍵重新排了一次隊,把每個音都用開平方證實了。這種發明把所有人都能氣瘋。李鳴最崇拜的就算王教授了。儘管聽不懂他說的話,也還是愛聽。

「嗯。」

「我不學了。我得承認我不是這份材料。」

「嗯。」

「就這樣,我得退學。」

「嗯。」

「別人以為自己是什麼就是什麼,我以為我不行。」

「嗯。」

「也許我干別的更合適。」

「嗯。」

「我去打報告。」

「嗯。」

李鳴站起來,王教授也站起來:

「你老老實實學習去吧,傻瓜。你別無選擇,只有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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