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他攬著我呢!我是說榮寶啊!可惜你看不見。」徐可穗抱著吉吉在床上,說:「但是,他沒有吻我啊!他像攬著個朋友那樣攬著我,叫我不要哭,根本沒把我看作是女孩子。」
她望著窗外,大海的那邊有一豆亮光,也許是一艘夜航班吧。這是個奇異的晚上,天堂和地獄同時降臨了,先是她爸爸,然後是榮寶,一個男人令她哭,另一個令她笑。
她總覺得榮寶心裡有個人。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只是大概猜到那人和榮寶的感情是不穩定的,也許還未開始,也許已經結束。一個戀愛中的男人,不會有榮寶那種落寞的神情。
「這起碼是個開始!」她朝吉吉說。
早晨的微光碟機散了長夜的黑暗,她爬起床,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帶吉吉到海灘去散步。這是個不能游泳的海灘,水太深了,浪太大了。自從搬來這裡之後,她喜歡每天早上帶著吉吉散步,因為榮寶每天這個時候也會在海灘上跑步。她和吉吉散步的速度自然趕不上榮寶的步伐,那便可以看著他在她身邊來來回回了。她喜歡這種感覺,就像這個男人在她心靈的鏡頭裡走過去之後又退回來,這中間就有了一種期待。
這天,榮寶在她身旁走過的時候,她說:「昨天晚上謝謝你!」
「你以後開車別再開那麼快,很危險的!」他說。
「你很煩呢!」
然後,她問:「我可以怎樣報答你呢?」
「用不著報答的。」
「我請呢吃早餐吧!」
「今天不行啊!我今天要去農場。」
「農場?」
「是個有機農場,我種了一些南瓜,今天正好收成。」
「我也想去看看。」
「好啊!」
「開你的車還是我的車?」
他笑了:「我的比較安全。」
那個農場就在附近,榮寶種的南瓜已經長得夠大了。
「可惜萬聖節已經過了,不然,可以用來做南瓜燈籠。」她說。
「是用來吃的。」
「你吃的東西也真奇怪。」她一邊摘南瓜一邊說。
「奇怪?」他接過徐可穗摘下來的南瓜,放進身邊的竹簍里。
「我是說你吃的,還有你的生活非常健康,像個三十歲以上的人,一點也不像你的年紀。」
「小時候我家有一片農地,媽媽喜歡種植,我們吃什麼便種什麼。吃完西瓜變用西瓜核再種西瓜,吃完檸檬又種檸檬,媽媽還會種玫瑰,她種的紅玫瑰特別大,特別漂亮。」
「我媽媽什麼也不會種。」她說。
「但她會拉小提琴,這不是每個媽媽都做得到的。」
「我們並沒有選擇自己的父母,也沒有選擇自己的樣子。」她從來就不喜歡自己的外表。
「你懷念你媽媽嗎?」她接著問。
「種菜的時候,我會想起她。」他說。
「你每個禮拜都來的嗎?」
「嗯。」
「那麼,我下星期也要來,我一直想種冬瓜!我喜歡吃冬瓜盅!」
「下星期我不能來。我跟幾個朋友到東京玩。」
「是嗎?喔!我正想去東京呢!你什麼時候出發?」
「星期五。」
「你住哪家酒店?到了東京,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或者可以找你。」
第二天,她連忙訂了去東京的機票和旅館,就是榮寶住的那一間。她有個非常漂亮的理由去東京。她一直夢想開一家精品店,既賣傢具也賣衣服、精品、雜誌和書,全都是她從世界各地搜羅回來的品味。她可以去東京看看有什麼好東西。
榮寶完全相信了她。
「你找到鋪位了沒有?」他問。
她喜歡榮寶常去的那家酒吧一帶,接近鬧市,又自成一角,附近都是些有品味的店。而且,在那裡開店,可以常常見到榮寶。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旦喜歡一個男人,她會投入到連她自己都吃驚的地步。如果對方對她無動於衷,她會鍥而不捨。當對方愛上了她,她反而會退縮。
她從來就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
可是,榮寶是不一樣的,她希望這一次不會再退縮。
隔天,她送了一本書給榮寶。
「我買了兩本。」她說。
榮寶看了看,那是一本旅遊書,書名叫《愛戀東京手冊》。
「裡面的資料很豐富,我想,你會用得著的。」
榮寶星期五齣發,她訂了下星期一的機票。
行李箱攤在床上,吉吉趴在床邊。
「我又要出門啦!你要暫時回大屋去了。」她說。
吉吉依依不捨地望著他的主人,彷彿知道又是離別的時候。他跟別的狗兒不同,十幾年來,他沒有離別焦慮症,因為離別在他和徐可穗之間不過是一種過生活的方式。
「你猜在東京發生什麼事呢?」她咬咬手指頭,問吉吉,說:「兩個人單獨在外面,真的很難說!」
她滿懷希望的來到東京,抵達旅館之後,她先問問櫃檯榮寶住幾號房,然後要求同一層樓的房間。
夜裡,榮寶回來之後,打了一通電話到她房間。
「真巧!我們住在同一層。」她說。
「就是啊!」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累。
她等他已經幾個鐘頭了,本來很想約他出去吃碗面或是什麼的,此刻卻識趣地說:「坐了大半天的飛機,我累壞了,你明天有時間嗎?我們可以一起出去逛街。」
榮寶爽快地答應了。
在香港的時候,她就住在榮寶的隔壁,現在和榮寶,是同一層樓,相隔了十幾個房間,距離比起在香港好像遙遠一些,然而,這個距離又比在香港更令她心跳得快。她想像在十幾個房間之外的那個男人,也許還沒睡,也許和她想著同樣的事情。異鄉的晚上,她被一種戀愛的渴望擁抱著。
她懷著這樣的甜夢滑入了睡眠。
第二天上午,她和榮寶已經在吉祥寺了。
榮寶的幾個朋友,飛了去沖繩潛水,只有榮寶一個人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留在東京。起初她以為榮寶是為了她而留下,漸漸她發覺榮寶似乎是在東京找一個人,找一個他自己也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人。
她在路上無意中發現一家專賣明信片的店,名叫『Billboard』,裡面有六千種以上的明信片,她挑了一大疊。
「放在我的店裡賣也不錯。」她說。
「除了小時候外國筆友寄來的明信片,我已經很久沒收到過明信片了。」他說。
「我媽媽有時候會寄給我的。」
「其實她很好啊!」
「她是個很出色的音樂家,但不是個出色的媽媽。」
後來,他們又去了代官山。她在《愛戀東京手冊》上知道有家『Petit Loup』的毛毛熊專賣店,人客可以定購『個人專屬毛毛熊』,熊身上可以縫上紀念的年、月、日及個人姓名,並附上製作證明書,但要兩星期才做好。
「我可能不會待在東京兩個星期,寄回去,我又怕寄失。你呢?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徐可穗說。
「我還沒決定。」
「你在東京是不是要等什麼人?」終於,她問。
「沒有啦!」他聳聳肩。
她壓根兒不相信。對方一定是個女的,才會那樣盤踞在一個男人的心頭。她忽然覺得難過,充滿想擁有他的嫉妒和憂愁。
「你到時候怾幫我拿我的毛毛熊嗎?」她問。
「當然可以。」
她挑了一隻黑色的毛毛熊,熊背上縫上這一天的日期。
夜裡,他們在新宿一家居酒屋吃飯。榮寶點了一瓶清酒。
「你不是只喝π水的嗎?喝酒不健康的。」
「旅行的時候,有些事情可以例外。」他笑笑啜飲了一口清酒。
「開店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他問。
「正在找鋪位,你有沒有辦法?」
「你想找哪一區?」
「就是你帶我去的那家酒吧附近,但我沒看見有空的鋪位。」
「我幫你想想辦法吧。」他滿有把握地說。
「那就拜託你了。你可有興趣跟我合作?」
「我?」
「對啊!我一個人一定應付不來。你的品味也很不錯呀!雖然沒有我那麼好。」
他咯咯地笑了:「我想開健康食品店。」
「我的精品店也準備賣一些健康食品,就這樣決定吧。」
榮寶不知道怎麼推辭,她的夢想變成了他們兩個人的夢想。想到以後更可以朝夕相對。她陶醉地笑了。
「那我們要趕緊籌備了。」她說。
東京之行,變成了為新店搜購貨品。五天之後,她離開了。她本來不急著回去,但她知道在適當的時候離開才會令人懷念。登上往飛機的專車時,她跟榮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