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2)

到達利加特港後,我畫了幅加拉的肖像,一對全排骨劃和他在她肩上擺動著。這應意味(如我後來明白的)取代吃她,我決定吃一對生排骨。事實上,這排骨彷彿是我流產的贖罪的犧牲品,正如亞伯拉罕偏愛吃母羊和威廉·泰爾瞄準蘋果一樣。我好幾次這樣描繪我童年的肖像,把一塊生排骨放在找頭上,試圖象徵性地引誘我父親來吃排骨而不是吃他的兒子。我的那些可食用的、腸腔內的、有助消化的圖畫在這天變得緊張了。我想吃掉一切並打算用煮雞蛋建造一個可以吃的大餐桌,我甚至想雕刻一尊米羅的維納斯像,這隻需打碎蛋殼找到蛋白,一直挖到蛋黃就夠了。這個夏天,我不僅想把一切全都吃掉,而且我也極為口渴。我相信燒酒(在巴黎時我曾不得不喝它來克服我羞怯的毛病)在胃的刺激中會發揮作用,多虧了這種刺激,我感到我那些北非的祖傳意識復生了,這種阿拉伯人的口渴把他們帶到了西班牙並使他們創造了陰涼處和噴水柱。

像阿拉伯人一樣口渴的我,也跟他們一樣好爭執。一天晚上,有人邀請我初秋到巴塞羅那,面對公眾一試找的口才。找的演講在巴塞羅那協會裡舉行,這是該市的知識中心。我決定用最強烈的粗暴方式抨擊當地的知識分子,他們當時以發昏的無知態度在一種卡塔盧尼亞愛國主義環境中吃著草。我開始時放意退到了一刻鐘,以便我能發現面對著一群躁動不安的聽眾。沒有開場白,我以薩德侯爵讚美酒神的頌詞開始我的演講,我把他當成一個知識的可恥醜行跟安傑爾·圭梅拉③進行對比,去海拉死於幾年前,我知道他是最受尊敬的一位卡塔盧尼亞分離主義的作家。找剛一說出:"這位偉大的雞好者、這個巨大的毛茸茸的敗類,他名叫安傑爾·圭梅拉……"找馬上就明白我的演講結束了。歇斯底里的聽眾向我仍椅子,對講台發動衝擊,要是協會的工作人員不加以阻止,人們肯定會當場把我像石膏像一樣打碎了。把我安排在一輛出租汽車中時,警衛們對我說:"你真勇敢/事實上,我相信那天我表現得頗為鎮定,不過真正的勇氣屬於替我承受打擊的國民衛隊這一方面。

這件事又為我贏來一個帶有無政府主義傾向的革命團體的邀請。

"在我們這兒,"主席說,"你能講任何事情,而且越大膽越好。"

我接受了邀請,只要求替我準備一個儘可能長的麵包和一些能牢牢捆住它的皮帶。演講的那天晚上,我提前到了幾分鐘,照我設想的調整好演出的場面。他們讓我看到一個非常令我滿意的大麵包。於是我向他們解釋,在我漫談的某個預定時刻,我會打手勢並說出:"把它拿上來。"兩名助手將帶著麵包出現,把它放在我頭上,用皮帶繞過我的腋窩牢牢固定住它。這個操作程序要極其嚴肅地進行。兩名助手要能有種陰森森的表情,那就更好了。

我以刺激人的優雅方式打扮起來,我出現在講台上時,立即受到暴風雨般的歡迎。掌聲終於把口哨聲壓了下去。有人說:"首先,要讓他講話介於是我講話了。這回不是薩德侯爵的頌詞,而是我的一份講稿,我滔滔不絕地講著,最粗野最露骨的下流話,一些接著一些,我一生中從沒這麼講過。無疑,這是首次有人敢於當眾講出這些話。我保持著親切自然的語調,彷彿我在談下雨和好天氣。一種普遍的不安控制了易動感情的和人道主義的無政府主義聽眾,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曾想到:"今天我們要去聽這個達利、這個討人喜歡的有著小資產階級思想意識的人的奇談怪論,他具有讓他的同類吼叫的天賦,聽他談話我們會很開心的。"於是他們攜帶著妻子女兒來了。我的漫談持續著,下流話同某些關於卡爾·馬克思、唯物主義、唯心主義的思想混在一起了。但真正起關鍵作用的是那些下流活,它們終於使一位像聖哲羅姆那樣消瘦、嚴肅和漂亮的無政府主義者站起來打斷了我,他在重地提請我注意我們並非在窯子里,而且聽眾中還有一些婦女。我回答他一個無政府主義中心不再是一所教堂,而我自己的妻子也在場聽我訓這些話,他們的妻子同樣也可以聽我講這些話。我的回答一下子使人們靜下來,可是我以自己特有的、而且還是褻瀆神明的赤裸裸方式講出了一連串新的下流話,使整個大廳中的聽眾像獅子一般吼叫起來。坐在講台上,我難於分清這吼叫意味的是憤怒還是快樂。我認為最適當的心理時機到了,我朝呆在幕後的助手打了個手勢,他們抬著麵包出現了,引起的驚異之情超出我的所有希望。當把這個長麵包固定在我頭上時,喧鬧增加了,並開始變成一場普遍的毆鬥,受到這種普遍的歇斯底里的感染,我開始背誦我寫的一首關於"腐爛的驢子"的卓越詩歌。一位面孔紅得像龍蝦的白鬍子無政府主義醫生,被真正的精神病大發作折磨得發了狂。要有十來位男人費很大力氣才能制止他。人們能輕而易舉地想像出,在這場全體參與的最後事件之後,晚會就在一片大混亂中結束了。組織者們都顯得很滿意。他們走過來跟我說:

"你或許做得有點兒過分了,不過這真精彩廠

一位男子走近跟我講話。他的心靈似乎很健全,可卻具有種相當令人難耐的犬儒主義味道。他嚼著從一個圓錐形紙袋裡拿出的薄荷葉,他的手指甲被污垢弄得那麼黑,真讓我困惑。

"找,"他對我說,"我整個一生都是個無政府主義者。我只吃禾木科植物,有時再吃只兔子。找喜歡你,不過還有一位我更喜歡的人,要是我對你講出來,你不會相信的。因為我本人也不相信他是約瑟夫(顯然這是指約瑟夫·斯大林人相反,另一位,希特勒,要是你颳去他一點兒表皮,你就會在那兒發現尼采。這個希特勒是個morros de,他獨自一人踢一腳就能讓歐洲完蛋。而找,我才不在乎他們的歐洲呢。你明白嗎廣

離開我之前,他給我看他的薄荷包,並狡黠地著眼睛補充了一句:

"敬禮。大膽行動吧廠

這時在思想領域巴塞羅那達到了極為混亂的境地,同它相比,巴別爾塔為混亂就顯得有點兒孩子氣了。出現了各種派別,它們彼此分裂、衝突,一眨眼就轉變了,每過一天普遍的仇恨便加重了一點兒。有三個共產主義黨派,其中每一個都自認是唯一正統的;有三四個很少區別的托洛茨基主義派別;有一些不問政治的工會組織;有一些社會主義的工會組織;有好幾個或多或少從屬於西班牙無政府主義聯合會的無政府主義團體;有純粹的斯大林主義者組織;有分離主義者組織;有左翼的共和主義者團體;如此等等。這種情況是左派方面的,因為右派方面也同樣不和。大家都預感到不久西班牙將會發生某種驚人的事情,發生一場大洪水,大主教、三角鋼琴、腐爛的驢子將傾瀉而下。一位費格拉斯的農夫當著我的面找到了關於國家形勢的確切定義:

"如果政治繼續這麼發展下去的話,那麼我們終將陷入一潭無法拔腳的泥漿之中,哪怕耶穌基督本人正好降臨人間,也會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時光廣

我們一回到巴黎,就從貝克爾街七號搬到高蓋街七號。我覺得這幢現代住宅是建築家們發明來懲罰窮人的。而我們就是窮人!無法據有路易十五的五斗櫥,我們為朝陽的大窗洞選擇了一些鍍鋁的桌子,一些到處擺放的鏡子。加拉具有一種天賦,能在她一到來後就使一切煥發出光彩。可這種近乎修道士般的樸素卻喚起了我對豪華事物的愛好之情。我覺得自己就像是長在浴室里的一棵柏樹。

我第一次體驗到人們在巴黎等我,我的不在造成了一種真空。可怎麼繼續下去呢?我在巴塞羅那的兩場演講治癒了我殘存的反常的極度羞怯的毛病。我現在明白了我能隨心所欲地激起公眾的熱情和瘋狂,我有種日益增長的慾望,想讓自己感到在接觸一個"新的肉體",一個噴受到戰後污染的新國家。這就是美國!我想去那兒,帶上我的計畫,把我的麵包放到這塊大陸上。朱里安·列維剛剛給我寄來一些剪報,它們都是關於他才在紐約用我的軟表和另一些借給他的畫舉辦的一個小型展覽會的。並沒賣掉什麼畫,可這個展覽會顯示出一種理解,它遠比歐洲批評家的理解客觀,也遠比他們熟悉情況。在巴黎,人人都進行判斷,並且從他的芙學偏好出發宣布一種唯一的觀點。在歐洲,我僅僅被一些相互拉扯攻擊的支持者包圍著。在美國,這種內戰還沒有觸及到人們。那在我們這裡已經揭示出未來悲劇梗概的現象,在他們那裡只是一種消遣。美國的立體主義,除了具有一種已經結束的經驗意義之外,從沒有什麼重要性。遠離鬥爭、不偏不倚、既沒獲得什麼也沒失掉什麼、既無要捍衛的也無要攻擊的,美國人能使自己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本能地看到那最令他們印象深刻的人,也就是說看到我。在歐洲,當人們認為美國不會有詩的直覺和理智的直覺時,人們就錯了。要是他們沒犯錯誤,這並非由於傳統或趣味,而是由於一種返祖性的審慎。美國憑它尚未受損的生物學的深刻的基本力量選擇的,要比憑經驗和心靈選擇的好。它知道自身缺什麼、它沒有什麼。而它在精神領域所缺少的那一切,我將用我偏執狂的作品帶給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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