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初入社交界--拐--貴族--卡利一勒一魯埃城堡旅館--麗第姬--利加特港--發明_馬拉加--貧窮--黃金歲月

剛剛到巴黎不久,我就急於離開這兒了。我想馬上繼續進行在卡達凱斯考慮過的那些繪畫探索,從家中被趕出來這件事中斷了它們。我打算畫一位"無形的男子"。確實就是這件事!可無論在哪兒都應當做這件事,或許在鄉下。我也打算帶加拉走。想到我的房裡現在能有一位真正的女人,她有乳房、汗毛、牙床,我就覺得這非常誘人,我都不敢相信能真正實現這件事了。加拉準備跟隨我,我們只需選擇一處要去的地方。出發前,我在超現實主義團體內提出了某些大膽的口號。等我回來時,我就會看到它們產生了多麼挫傷士氣的效果。我說:一盧塞爾對韓波,現代風格的物品對非洲的物品,欺騙眼睛對造型美,模仿對闡釋。"所有這些將足夠養活他們幾年了。我有意不做什麼解釋。我仍不是一位"健談的人",所以只想提出註定會纏住大家的那些本質的言詞。我病態的羞怯使我每當該開口講話時就會體驗到可怕的痛苦不安。我以西班牙人特有的狂熱和露骨的方式,表達受壓抑的口才在長久沉默中集聚起的那一切。我想論戰的急躁心情忍受著獻身法國式談話的一百零一位殉道者,這種談話點綴了如此多的機智和見識,從而時常掩蓋了它缺乏骨架的毛病。我終於向那不斷跟我談論"題材"、談到庫爾貝的"題材"和他如何操縱他才"題材"的藝術批評家問道:

"你吃過它嗎?一堆無價值的大糞,我更喜歡夏爾丹的題材。"

一天晚上,我在諾埃爾家裡吃飯。他們的住宅令我膽怯,我看到我那幅《明郁的遊戲》掛在牆裙蔥形飾處,在~幅克拉納赫作品和一幅華托作品之間,我感到極為得意。同桌進餐的人由形形色色藝術家和社會名流組成。我很快就明白了我是大家等待的對象。我也確信我的羞怯令諾埃爾全家很感動。每當飲料總管湊近我耳朵悄悄跟我講話並以談知心話的語調提到酒的名稱和年份時,我都以為要談的是某些嚴重的問題,以為加拉被出租汽車壓了,以為一位憤怒的超現實主義者要按我一頓。於是我面色蒼白地驚跳起來,打算局開餐桌。但並非這類事,什麼都沒發生。飲料總管帶著一種最靜止不動的尊重態度,提高聲音再一次向我證實:"沙托奈夫一杜一帕普,1923年。"我一口就喝乾了這種讓我害怕的酒,我希望藉助它大大克服我的羞怯並重獲說話的能力。我總是欣賞那種人:他並無什麼驚人的事情可談,但卻能在二十個人的晚餐中成功地照他的意圖左右談話,在讓大家聽到他談話時,並不會因此而停止吃喝。他甚至會做得更妙,吃喝得勝過任何人,並以優美的方式打斷談話的中心,可卻讓人毫無感覺,使別人認為不禮貌的是他們自己。

初次在諾埃爾家吃晚飯期間,我發現了兩件事。第一件是貴族(當時這樣稱呼那些"上流社會的人土")遠比藝術家和知識分子更受不了我那類思想。事實上,上流社會的人士還保持著講究高雅和文明的返祖性因素,而資產階級和傾向於社會主義的一代則剛剛懷著歡樂之情獻身於具有集體主義傾向的各種新觀念。

第二件事,就是發現了一些野心家,他們是被成功的狂熱吞噬的小狗。他們坐在所有擺滿著最美麗的水晶玻璃器皿和最華貴的銀器的桌子旁,來炫耀他們的男女私情和講閑話的聰明。

那天晚上,我決定利用這兩類人,使上流社會的人士從經濟上支持我,讓野心家用妒忌的蠢話和中傷替我打開盛名之路。我從不害怕閑話,聽任它們形成。所有野心家都為此忙得滿頭大汗。閑話一形成,我就看著它,研究它,並總能終於找到讓它對我有利的最佳方式。心懷惡意者們的活動,像風一樣吹起來時,是一種能獨自使你的勝利之舟行駛的力量,重要的是你一秒鐘也不要放鬆掌舵。野心對自我並沒興趣,它感興趣的是獲得名譽地位。從我到達奧賽車站那一刻起,我就獲得了既無人知曉、又無行李和護照的光榮。必須回去尋找它們和雇些"搬運工"。也必須讓人在我的文件上簽字。這些步驟和這成堆的文件可能會吞沒掉我的餘生。於是我開始打量周圍,尋找那些可能替我搬運行李的人。我找到了他們,很快就把他們弄得筋疲力盡。我行李太多,而且我去的地方對他們來說也太遠。在極不同的環境下,我選了另一些人,允諾把他們引到等待著我的光榮那兒去。我本人已談過它了,我不想到達,我將要到達。別的人要依賴我。

什麼是上流社會的人士?他們就是這樣一些人:他們不用兩腳直立,而是像紅鶴那樣用一條腿保持平衡。這種有意做出來的貴族姿勢顯示了他們想除了接觸最起碼的生活必需品外不再接觸世上各種瑣事的意願。這種自我中心的姿勢,很快就讓人疲倦不堪了。上流社會的人士也需要支持,他們把一群一條腿的人聚集到他們身邊,這群一條腿的人,在諸如藝術家、雞好者、吸毒者之類的五光十色外表下,用"人民陣線"的最初的那些忙亂來向他們提供支持和保護。這可以理解,我就加入了一群殘廢人,以他們趕時髦的態度來支持儘力捍衛傳統的貴族的沒落姿勢。不過,我並非空手到達的,我手中帶著拐到達的,以使整個這件事像是直立著的。我創立了"悲愴的拐",我童年最初罪惡之拐,作為戰後的象徵性支架。一些拐支持著架上了腦葡病的畸形發展的某些頭顱,另一些則使一些稀罕的優美姿勢或舞蹈動作固定下來。拐、拐,到處都是拐。我甚至發明了一種極小的用於面部的拐,它是用黃金和紅寶石製作的,配合著嘴並支撐著鼻子。這是件令人羞愧的無用之物,準備提供給某些優雅的女人用,這些女人的優雅具有明顯的罪惡特徵。

我象徵性的拐說明並配合了(現在還配合著)我們時代各種潛意識的神話。它遠沒有讓人厭煩,而是越來越迷住了大家。我把拐放在各處,人們便會尋思:"為什麼有這麼多拐廣我結束了最初的試驗,而貴族也由於我大量的拐保持直立了,這時我想坦率地通知貴族:

"現在,我要朝你們的腿狠狠踢上一腳了。"

貴族又收縮起一點已經抬起的腳,英勇地咬緊牙關防止喊出聲來,他們答覆我:

"踢吧。"

於是我用盡渾身氣力,死命地朝貴族的腿肚子上踢了一腳。貴族並沒跌倒。拐因而也仍牢牢地固定著。

"謝謝。"有人對我說。

"沒什麼可怕的,我會再來。憑著你們僅有的一條腿和我智力的損,你們比知識分子製造的革命還要牢固。你們老了,失去權位,疲憊得要死;但你們的那一隻腳同大地緊緊連接的地方,就是傳統。要是你們萬一死了的話,我便會用我的一隻腳踏在你們的足跡上,像紅激那樣蟋縮起另一條腿。我能夠做到,也準備以這種姿勢不倦地呆下去,變得者起來。"

貴族制度總是我的熱情之一,這時我已在尋找一種方法,使這類精英對他們在從將臨戰爭中誕生的極端個人主義的歐洲中註定要扮演的角色重新有種歷史意識。當時人們很少聽到我對我們這個大陸本來的種種預言,而我本人也不太把我就集體主義和群眾所說的話當回事:這種集體主義和群眾有可能吞噬掉民主政體,發動一場大動亂,從這場動亂中會產生出一個變得貧乏的歐洲,通過天主教的、貴族的,或許是君主制的個人主義傳統,這個歐洲才會獲得拯救。

在等待這些預言實現時,在超現實主義者們消化我提出的口號之前,在野心家們傷害我和上流社會人士開始祝願我之前,我動身去了天藍海岸。加拉了解一處不會有人發現我們的旅館。我們租了兩個房間,其中一間用來當我的畫室。走廊里,堆著一些供我們壁爐燒的木柴,以便不會有人以送木柴為名來打擾我們。我安置好一盞燈,它的光線只能照到我的畫布上,並使房間的其餘地方處在它永遠隔絕的遮板的陰影中。我們通常讓人把飯菜送到我們的房間來。只有難得的幾回,我們下樓到餐廳去。兩個月內,我們從沒離開過旅館!作為我們生活中最激動最瘋狂的日子,這兩個月一直深深刻在我和加拉的記憶中。在這自願的"封閉"期,我懷著工作時那樣的思辨狂熱認識了愛情、享受了愛情。(無形的男子》完成了一半。加拉用紙牌算命,看到一個對我們兩人是艱難的歷程。我盲目地相信她向我預言的那一切,它們會驅趕開威脅我們幸福的種種不安。加拉預告了有一位采色皮膚或褐色皮膚的先生的一封信,以及錢。來的信簽著諾埃爾子爵的名字。戈曼畫廊要破產了,他提出要給我經濟上的幫助。為了使我擺脫全部焦慮,他建議我去拜訪他。他會派車在我希望的那天來接我。

這封信讓我們決定首次去散步,一路上我們能審視下形勢。在戶外,冬天的燦爛陽光晃得我們眼光線亂。我們的面容就像囚犯的一樣慘白。溫暖的陽光使我們覺得格外舒服,我們露天吃了午飯,一頓有酒的午飯,我們在這兩個月已經戒了酒。在咖啡館,事情決定下來:加拉去巴黎試著收回畫廊欠我們的錢,我去諾埃爾子爵在依列斯的聖貝爾納城堡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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