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光榮的學藝期--被馬德里美術學院除名--紈褲子弟的作風--監獄

面對著湧向家中的大量文章,父親決定打開一冊大本子,他想把有關我活動的東西都貼在裡面。為此,他寫下了一個無疑是留給後代的前言,下面就是完整的原文:

薩爾瓦多·達利·依·多門耐克,學藝的畫家

"經歷過二十一年的照料、焦慮和努力之後,我終於能看到我的兒子有可能給自己提供生存的必要條件了。一個父親的責任並非如人們認為的那樣輕鬆。一次又一次讓步,我不時會完全聽任他超越和拒絕我希望的那一切。不管怎樣,我們,他的父母,不希望他完全投身於從童年起他就顯示出命中注定要為之而生的藝術。我繼續確信藝術並非謀生的手段。它不過是我們在閑暇時能沉潤的一種精神錯亂。我要補充一句,我們,他的父母,相信要成為一名一流的藝術家是極其困難的事。我們懂得一事無成者的種種苦澀、悲哀和絕望,我們盡全力使我們的兒子相信從事他所選擇的自由職業是錯誤的。然而,在他中學會考後,應當承認這一事實:他想當畫家的志向比一切都強烈,我不認為有權阻撓如此堅定的志向,此外還有一個更有力的理由,既他在其他一切領域都表現出智力的遲鈍。鑒於我們面臨的情況,我向我的兒子提出了一個妥協的辦法:他進馬德里美術學院,在那兒學習所有必要的課程,以獲得繪畫教師的資格證書。具有這個資格,他就能申請一個可以使他免受各種物質困苦的大學裡的職位。那時,他就可以完全投身於藝術了,而我也就會為他的生存放心了。最好,他能過著藝術家的生活,而沒有那種令一事無成者變得十分乖戾的經濟麻煩。這就是我們面臨的處境!我本人將信守我的諾言,讓我的孩子獲得他一切的物質需要,能完成他的藝術教育。這一努力是十分巨大的,因為我並不擁有私人的產業,我所花費的一切都出自我公證人的收入。每個人都知道資格拉斯的公證人們並不常做黃金生意。目前,我的兒子在他的學校里上課,雖然有一些障礙,但這並不由於他,而是來自我們那些教育中心討厭的安排。校方認為他學習的進展狀況是良好的。他已經學完了兩級的課程,並得過兩次獎賞,一次是藝術史的,另一次是色彩學的。我寫了校方,這是因為他作為學校的學生會做得更好,但在那兒,他對繪畫的熱情影響了他學習校方的課程。他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為自己畫畫上,隨後他把畫好的作品送到展覽會上去。他在展覽會上獲得的那些成功,超出了我的預料。顯然,我寧願這些成功來得晚點,來在他獲得有保障的教師職位時,這樣他就不會想收回他的諾言了。儘管寫了這些行,如果我聲稱我兒子的成功讓我不快的話,那我就是在撒謊了。即使我的兒子最後不能當教師,圍繞著我的所有這些東西也足以使我十分確信他的藝術方向不是一種錯誤。任何別的一種職業都有可能是場災難,因為他只感到e已有繪畫的天賦。

"這本冊子同樣包含著一些關於他中學時代、他被開除和他在監獄中度過的時光的有用資料,對任何一位想判斷他是否是個夠格的公民的人,這些資料或許是有益的。我每天收集記錄,只要今後能了解到與他有關的東西,不管是好是環,我都會長久地繼續這麼做下去。翻閱這些頁東西,我的兒子作為藝術家和公民的真正價值就會顯示出來。那些能有耐心看完這一切的人,會對他做出公正的判斷的。"

公證人薩爾瓦多·達利

1925年12月31日於費格拉斯

我同父親和妹妹一起動身去馬德里,美術學院的入學考試包括照古代藝術品畫一張素描。我的模寫對象碰巧是雅各波·桑索維諾《巴庫斯》的複製雕像。我有六天時間來描畫它。我的工作遵循正常的程序進行,第三天,看門人跟在院子里等我們出來的父親圍觀,宣稱他擔心我考不上。

"我不討論你兒子素描的藝術價值,飛說,"不過他沒有遵守考試規則,規則上說得很清楚,素描要具有安格爾用紙的規格,可你兒子畫得那麼小,人們絕不會把那些空白的地方當成四周的白邊的。

從這時起,我的父親就像死了一般。他不知道怎麼勸我好:是重新畫還是不顧一切繼續畫下去。在此後散步期間和晚上在電影院期間,父親不停地重複著:"你覺得有勇氣重新畫嗎廠長久的沉默後,他又說:"你還有三天廣我從折磨他獲得了某種樂趣。然而,他的苦悶也傳染了我。我們躺下睡覺前,他又一次跟我說:

"好好睡吧,別愁這件事。你要做決定,明天就應當保持最佳的狀態。"

第二天,我大膽地擦掉了一切,重又變白的紙張使我呆住了。在我周圍,別的對手已處在工作的第四天,他們開始塗陰影。再有一輪,只要認真潤色一下最後的細部,他們就會畫完了。我憑著毅力,重新動手工作。一個小時,我還沒能匆匆打好這幅新素描的大輪廓,它這麼差勁,我必須重新把它擦掉。

父親等在出口處。

"怎麼樣,你做了什麼?"

"我全擦掉了。"

"新畫的進行得怎麼樣?"

"我還沒動手呢,我只不過是擦掉和確定下比例。我希望對這次畫的更有把握廣

"你說得對,"他對我說,"可用兩小時確定比例,這有點兒太過分了!你只有兩天了,我本應該阻止你擦掉它的。"

這天,我們倆誰也吃不下飯去!每次吃飯時,他都堅持著:

"吃吧!吃吧!如果你想明天精力充沛,那就要吃東西。"

我們憂心忡忡。我的妹妹臉色也不好。父親一秒鐘都沒睡,始終受著不該擦掉那幅素描的想法的折磨。

第二天,我動手工作,甚至都沒看一眼我已記熟了的那個模寫對象,這一輪結束時,我只感到把它畫得太大。我的畫紙上畫不下腳了。這比留出過多的白邊還要糟。我又把一切都擦掉了。

在出口處,我發現父親焦急得臉色都變白了。

"怎麼樣?"

"太大了。"我答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已把它擦掉了。"

他那雙藍灰色的眼睛裡湧現出兩滴淚珠。

"我們走吧,"他說著,彷彿是要讓自己放心,"你還有明天的整整一輪呢,許多次你都是用不到兩小時就畫好一幅素描的!對吧?"

可我知道這非人力所能做到的,因為至少要一天打草稿,再有一天塗明暗調子。父親也知道這一點。我這個資格拉斯最優秀的人.得滿含羞愧地回到那兒去了!努耐斯先生肯定我的素描哪怕只能算我最一般的作品,我也會輕而易舉地被錄取的。

"要是你通不過這次考試,"父親說,"這就是我和那個看門的傻瓜的錯誤,他攬合什麼?如果你素描畫得好,大小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惡意地回答:

"這正是我跟你說過的!如果一件東西畫得很好,它立刻就會被人承認的。"

"可你自己跟我說它太小太小了。"他滿懷懊悔地爭辯著,用手指絞著一絕頭髮。

"我從沒說過它太小太小了,我只不過說它小。"

"我本人,"他重複著,"我本人相信你跟我說過它太小太小了。那情況又會是怎麼進展呢?確切告訴我它的大小,我想知道。"

我精心地儘力折磨他。

"我們已談過這麼多了,我無法確切地回憶它,我覺得我的素描合乎標準,雖小但不過分!

"那就儘力回憶一下吧!它像那麼大嗎?"

他指給我看一把經叉。

"我怎麼能根據一把彎的餐叉判斷我素描的大小呢?"

一你想像一下,"他耐心地堅持著,"這是一把刀,它是這樣大小嗎?"

一我認為是的,可也許不是廣

"是還是不是?"他終於生氣地問道。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父親在房間里轉來轉去。痛苦和氣憤極了。他拿起一小塊麵包,把它拋在地上,跪下來懇求他問我:

飛像這塊麵包一樣小嗎?還是像這個帶鎮衣根一樣大?"

我妹妹哭了,於是我們去一家受大眾歡迎的電影院。慕間休息時,大家都轉過頭來看我,就像在看一個怪物。我拿著金頭手杖,穿著天鵝絨禮服,留著女式的頭髮,兩頰的一半布滿顆須,彷彿是位喬裝打扮的演員。有兩個少女特別注意我,她們出神地張大了嘴。我的父親不耐煩了。

一再過一會兒,我們甚至不能跟你一起出去了。要讓我們夾著尾巴回資格拉斯,可真值得留頭髮和煩須吸!

兩天以來,他藍藍的目光變得苦澀無神了。他甚至不再絞他的白髮辮,現在它像個尖尖的角那樣豎起來,表現出他全部的痛苦。第二天,天亮了,這是個處死刑的陰沉日子。我準備好了一切。結局只能是同我們上一天經歷的那些時刻一樣槽。從這輪一開始,我就動手工作。用一個小時,我便畫完了一切,包括那些最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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