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童年的真實記憶(2)

我心裡充滿了對這些繪畫的最強烈讚美,它們是用大膽採納了點彩派原則的印象主義手法畫成的作品。桔黃色與紫色的系統化並置,在我身上引起了一種錯覺和一種情感上的喜悅,它同用稜鏡看到的、染上了彩虹顏色的那些東西帶給我的感覺十分相近。在餐廳里,恰好有一個水晶長頸大肚瓶的瓶塞,通過它,一切都變成印象主義的了。我把它放在口袋裡,隨時拿出它來,以"印象主義的"角度看各種事物。這些清晨的無聲凝視耽誤了我的時間,我不得不匆忙對付那碗加奶咖啡,結果液體消到了我的下巴和脖子上,把胸膛弄得濕淋淋的。感覺到熱咖啡在皮膚上幹了,留下一塊粘糊糊的令人舒服的痕迹,我獲得了一種奇異的快感。我甚至喜歡起故意這麼幹了。我迅速地掃了一眼,確信朱莉妞沒注意,於是我就把一點加奶咖啡倒在襯衫里,它一直流到我的肚子上。有一天,我正在犯罪對,被皮朝特先生當場發現了。有許多年,他和他的妻子一直在講這件事,正如他們喜歡講述收集的大量關於我令人不安的個性的奇怪小事那樣。他們總是用同樣的一些詞句開始:

"你們還不知道薩爾瓦多乾的那件事吧!

於是,所有的人都矗起耳朵來聽我那些讓人窮於應付的怪事中的一件怪事了,這些怪事至少具有使人開懷大笑的價值。只有我父親不笑。一片陰影掠過他的面孔,他為我的前途擔心。

早餐後,我奔向一個用石灰刷白的大房子,這兒的地上晾曬著一穗德玉米和一袋袋穀子。皮朝特先生好心地把這個房子給我當畫室用,他這麼決定,是因為整個上午都有陽光照射進來。我有個大油畫箱,我用它立刻動手畫我掛在牆上的那些畫和素描。我那捲畫布很快就用完了。於是,我決定利用一扇拆下來的沒用的舊門板。我把它橫放在兩隻椅子上,決定只畫中央的那塊面板,把周圍那些有線腳裝飾的地方當成我作品的外框。有好幾天,我熱切地畫一幅表現一堆櫻桃的畫。我把滿滿一筐櫻桃倒在桌子上,太陽通過窗戶烤著這些攤在那兒的櫻桃,用大量的光焰鼓動著它們。隨後我只用從錫管中擠出來的三種顏色塗抹我的畫。我用左手緊握著兩管顏色,一管硃紅色用來表現櫻桃被陽光照亮的部分,另一管大紅色用來表現陰影的部分。接下來,我動手進行工作,我開始畫那些櫻桃,在每粒櫻桃上擺上三個色彩筆觸,卡喀、卡喀、卡塔…··硼、暗、反光,卡嘈、卡塔、卡喀……明、暗、反光……磨有規律的吱嘎聲把它的節奏傳給了我的工作。卡喀、卡哈、卡塔……我的畫變成了一種迷人的戲法,重要的是更好地表現每一個新的櫻桃。事實是,我感到自己的進步是驚人的,模仿是完美的。我不斷增長的熟練,使我把這遊戲弄得複雜了。"再搞得難一點兒廣不再像現有的那樣成堆地表現櫻桃,我開始一個一個地畫了一些櫻桃,一會兒在這個角落裡,一會兒在那個角落裡。但是,為了跟隨磨的斷續節奏,我不得不亦步亦趨地從放倒的門板的這端跳到那端。這麼一來,我就像跳著一種神秘的舞蹈或是受到一種令人迷惑的咒語的控制。卡喀、跳到這兒,卡喀、跳到那兒,卡喀、又跳到這兒"…·卡喀、卡喀、卡喀、卡喀,隨著磨的每一松扣聲,無數朱紅、大紅和白的火焰,在我那臨時充當的畫布上點燃起來。我就是繪畫編年史上這種獨一無二方法的大師、主人和創造者。

這幅畫令大家吃驚。皮朝特先生為它畫在了那笨重得不便操縱的、而且還有許多地方受到蟲蛀的門板上深感遺憾。農民們張大著嘴,呆立在這些真實得讓人想伸手抓的櫻桃前。人們只提醒我一點:我忘了畫那些水果的梗。我拿起櫻桃,開始吃它們,每吃完一個,就把梗貼在畫上。這些拼貼使我的作品具有了一種驚人的浮雕感。至於那些蛀咬門板並使我的色塊出現了孔洞的蟲子,人們簡直就會把它們誤認為是門板上真櫻桃里的蟲子。熱衷於追求一種更偉大的寫實主義,我開始用一個大頭釘調換它們。我拿起門板上的一條蟲子,把它放在一粒櫻桃里,而把剛從這粒櫻桃里挑出的一條由於,貼在門板的一個洞中。當我發覺皮朝特先生在場時,我已經成功地完成了一些這類的奇特瘋狂的蛻變了,無疑,他呆在我身後已有一會兒,而我卻沒看到他。他並沒有像通常面對我的荒謬舉動時那樣笑起來。這次,我反而聽到了如同深思後的輕輕自語:"這小子是有天才的。"接著他就悄悄地走掉了。

我直接坐在地上那些被太陽曬熱的玉米棒子上,想著皮朝特先生的話。它必然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我確信自己真地能完成一些"非同尋常"的東西,比這件作品還要傑出。總有一天,全世界都會為我的天才感到震驚。而你也會如此的,你、杜麗塔、加露棋卡·何地維瓦,你也會比別人更感到震驚的!

同玉米棒子的接觸,使我覺得非常舒服,於是我換了個位置,想找一堆更熱的玉米棒子。我夢想著光榮。我想戴上我那頂王冠,可要這麼做,就必須回到我的房間去找它,而我卻覺得坐在玉米上很好。我拿出瓶塞,透過它注視櫻桃,然後再注視我的畫和地上的一穗穗玉米。後者引起我一種無法形容的憂鬱之情。一種深長的懶惰控制了我,我脫掉褲子。我的皮膚應該直接接觸灼熱的玉米。我把一袋穀子倒在身上,直到我肚子和大腿上堆起了一座金字塔。我相信皮朝特先生出去做上午的遠足了,只有到午飯時才會回來,我會有足夠的時間把玉米放回袋子里。當皮朝特先生突然出現在門口時,我正在倒第二袋。如此好享受的姿勢被發覺,我認為自己會羞死了,可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一言不發,轉身走掉,再也不來了。一小時過去了,太陽已不再灑熱我臨時的床。我感到關節都僵硬了,得把五米粒放回袋裡去。用手當勺,我開始了一場彷彿永無止境的累人勞動。我好幾次都不想幹了,可強烈的負罪感迫使我繼續幹下去,最後十把可真是酷刑,我覺得最後一粒玉米太沉重了,我簡直不相信能把它從地上拿起來。幹完我的活兒,我鬆了一口氣。我幾乎沒力氣登上餐廳的階梯,在這兒等待我的是一種預示著什麼的靜默。人們剛剛談到過我。皮朝特先生用嚴肅的語調對我說:

"我決定告訴你父親,請他給你找個繪畫老師。

"不,"我激動地回答,"我不想要繪畫老師。我是個印象主義者。"

我並不怎麼理解"印象主義者"這個詞的確切含義,可我覺得我的回答具有不可抗拒的邏輯力量。皮朝特先生笑著喊道:

"看看這個孩子!他竟然向我們宣告他是個印象主義者!"

我膽怯了,繼續吮著我那隻童子雞的骨髓。皮朝特先生跟別人談論著該從下周末動手採集橡樹花。這次採集必然會對我產生一些不可估計的後果。但在講述這一有趣而又殘酷的故事之前,我首先想向你們講完我在"塔樓磨坊"這處難忘的花園住宅的日程安排;要給隨後發生的令人眩暈的愛情場面提供活動的環境,這是不可缺少的。我請大家能諒解我,如果我寧願用少量文字先概括一下我如何利用時間,以後再重新講述那些略去的細節的話。

十點鐘:懷著暴露痛醒來。面對拉蒙皮朝特的印象主義進行美學的早餐。倒在我襯衫里的熱加奶咖啡。十一點到十二點半:在畫室里這是用來從事我繪畫創造的時間,重新創造印象主義、重新確定我美學上的狂妄自大。

午餐:用兩耳復所經常充滿著皮朝將委婉措詞的談話,這對調整我的日程和據家裡的工作來預測我孤獨中的樂趣(這些樂趣時常是難以防止的)來說,是必要的。因為"塔樓磨坊"的所有事件,農業方面或其他方面的,都能成為創造新神話的借口,正如它們把新的人物帶進了它們的自然背景中,這些新的人物是割草人、耕田人、採摘水果或收集蜂蜜的婦女。

下午:幾乎完全獻給了那些動物,我把它們養在用鐵絲網圍住的一個大雞舍,鐵絲網很密,我甚至可以把漸錫關在那兒。我收集的動物包含有兩隻豪豬(一隻很大、一隻很小)、一些蜘蛛、兩隻可愛的鳥、一隻烏龜.一隻小家鼠。這隻小家鼠原來養在磨坊的麵粉中,現在則住在一個白鐵餅乾筒內,人們會意外地發現餅乾筒上有一幅表現一排小家鼠啃餅乾的圖畫。我用紙板盒為每個動物建造了專門的籠子,這種材料使我沉思的體驗變得容易了。我最後收集了二十隻左右的動物,沉捆在對它們的驚人觀察中。

我的動物園中的怪物是一隻兩條尾巴的啦媽,它的一條尾巴很長,另一條則是個胚胎。對我來說,它已經象徵了分叉的神話,況且它還呈現在一個柔軟的活的生命上,這就更加令我困惑不解。分叉的形早就引起我的興趣。每當見到一個不論是礦物質的叉狀物還是植物質的叉狀物,都使我陷入夢想。分叉的線條,還有分叉的物體,這個問題究竟意味著什麼呢?從中產生了實用的一面,可我卻完全不能把握它。這是一種為生與死、推與壓服務的東西:"既決定著內容又被內容決定著的武器與防禦、威脅與愛撫。"誰知道呢?誰知道呢?夢想著,我用手指撫摸兩個尾巴分開的部位,把只有我瘋狂的想像有一天會填補的這個空虛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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